第八十七章 轩辕流风
下午三四点左右，天色早早地黯淡下来，吹起了北风。入夜，风停了，又飘起了雪。 到了晚饭时分，雪越下越大，北风也刮一阵停一阵，气温陡然下降。白府外院大厅里，烧着六个大大的火盆，烤得屋子里温暖如春。 酒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撤下酒菜，换上点心水果，大家还聚在一起玩闹，没有散开。 段思飞随云熙扬到隔壁偏厅喝茶去了，启儿却赖在白素素身边，不肯走。沈廉、林胖子带着小厮们也各自去忙了，留下一屋子丫头们还在玩闹。 绿枝带着二三十个丫头在玩击鼓传花，输的人喝果子酒。姑娘们都笑嘻嘻的相互调侃，场面很热闹。 沈蔓菁与白素素坐在一处，逗着启儿和小狸玩儿；青莲随绿枝玩儿去了，青桐在一旁伺候着；启儿身边的四大丫头春意、夏凉、秋香、冬暖也立在一旁，没有随丫头们去疯玩。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启儿慢慢地也接受了沈蔓菁夫妇。现在见着沈蔓菁，不再像以前初见时那样，只会僵硬着身体木木的扮乖巧，偶尔沈蔓菁逗他开心了，也会露出两颗小兔牙。 “启儿，听说昨儿你练习骑马了？可有摔着？”沈蔓菁亲手削了一个大红苹果，递给启儿。 “谢谢蔓菁jiejie。”启儿乖巧的道谢后，接过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心里暗道还是带皮的苹果咬起来脆，只要是能连皮一起吃的水果，jiejie都不准丫环们给他削皮吃，说是那样吃水果没营养…… 启儿咽下嘴里的苹果，乖巧地答道：“昨儿舅舅教我骑马，那匹小白马很漂亮很温顺，启儿没有摔着。舅舅说小白马是段大哥送给我的，蔓菁jiejie，替我谢谢段大哥。” 启儿喊沈蔓菁做jiejie，却从不肯喊段思飞“姐夫”，只喊他段大哥。 白素素笑道：“姐夫还真给启儿折腾了一批小白马？” 沈蔓菁摸摸启儿柔顺的黑发，笑着回道：“是呀，那日他与云公子一起喝酒，听云公子说准备教启儿习武，还想给启儿请一个骑射师父教启儿马上功夫，思飞把这事儿也揽下来了。正好段家有一个世交梁家，也是世代皇商，家里经营着两个大牧场，思飞就托关系让梁家选了一匹底子好，性子温顺的小马送过来。” 说着沈蔓菁又抬起头看着白素素笑道：“前段时间你想给启儿寻的西席先生，已经有消息了。” “哦！”白素素很高兴，她总觉得启儿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他日惊醒时，必将举世震惊。云熙扬打算教他习武，白素素不反对，毕竟狮子也得有长辈教导怎么捕猎才能迅速成长。同样的，她也希望启儿能多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德，修身养性。 第二日，白素素就见到了那位落第举人。 段思飞介绍的西席先生，姓徐名致远，鲁州人，原徐家也是鲁州世代书香世家，为鲁州望族。在文宣十年间，不知何故，徐家突逢大变，家道自此中落，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了，早已不复往昔的辉煌。 徐致远为离轩九举人，去年秋季恩科落第后，留在定康准备参加后年的科举，所以想寻一份西席的工作，谋一份束修，好维持生计。 听说是落第举人，白素素便猜测这徐致远年纪该有多大，因为一听说举人，她总会想起范进。 没想到，见到徐致远时，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文雅书生。 徐致远身形修长，约有一米八零高，眸黑如墨，皮肤白皙，气质干净清爽，风姿卓绝，眉宇间隐隐有一股朗朗英气，有种翩翩君子的气度，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见白素素上下打量自己，徐致远也不恼，大大方方的站着，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先生请坐——”白素素终于收回目光，她虽然两世为人，却涉世不深，没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人全凭直觉。 等徐致远落座，白素素亲手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才在徐致远的对面坐下。 “先生打算教启儿什么功课？” “这就要问姑娘了，想让令弟学什么？”徐致远声如其人，音色干净清澈，尾音微微带点沙哑，很醉人。 “哦？”白素素颇感意外，“我当然希望他能学到适合自己并实用的东西。先生不妨说说看。” 徐致远抬眸看了白素素一眼，才微微笑道：“如果想做雅人，便学；想做学问，便学。想做富贵闲人，便修身养性；想辅佐明君建立功业，从文者随大儒，从武便习兵法。” 白素素留下了徐致远。每月束修是十两银子，后又知道他正在寻合适的房子租住，便把他安排在外院靠南侧门的小偏院里，一应吃穿用度从白府里出。 徐致远身边跟着一位书童，白素素又派了两个小厮、一个粗使丫环和一个粗使婆子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安置了徐致远，白素素等云熙扬和启儿练武回来，正准备带启儿拜见先生，外面小丫环来报：小郭子来了。 小郭子是来请白素素出诊的，轩辕流岚没有来，白素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似乎又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她没有心情细细思量，对云熙扬简单介绍了徐致远，就回房换了衣裳，随手指了一个在院子里扫雪的小丫头巧儿帮她拎小药箱，随小郭子出了门。 绿枝要管着的生意，日后只怕都不得空随白素素出门了。 白府大门外停着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小郭子紧走几步，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的小马凳，扶着白素素上了马车，又打着车帘让巧儿也登了上去，自己才收起小凳子，跨上了马车，看白素素坐稳当了，才朝大白马旁立着的小厮低声道：“走吧。” 车轮轱辘辘滚动起来。 大约走了一盏茶功夫，白素素感觉车速降了下来，揭开车帘，探头一看，愣住了。 马车竟然走到内城南街来了，再看了看四周的商铺，都很眼熟……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条街与她以前所住的冷宫后院那条小巷，是平行的两条街道，中间就隔着那两座一直空置着的六进大宅。 马车停在了一户高墙朱漆大门前。白素素抬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三间兽头的朱漆大门，大门边是两只高大的威武的石狮子……这儿怎么看起来很眼熟？瞧着大门上的兽头和大门边上的石狮子，倒像是冷宫南面路口那个宅子的正大门…… 白素素还在发愣，小郭子已下了马车，摆上紫檀木小马凳，轻声喊了白素素。 “白姑娘，到了。” “嗯。”白素素答应一声，放下帘子，示意巧儿提着药箱先下去，自己才随后下了马车。 一行人从左侧的小门进了府。门内，四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抬着一顶华美的软轿在等着，这是单人小桥子，白素素独自上了轿，小郭子和巧儿跟在轿子旁缓步随行。 轿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起来。透过纱帘，隐约可见府里美轮美奂的装潢和精巧奢华的景致。府里很安静，却随处可见穿梭忙碌的美貌丫鬟和衣着不俗的婆子。 又走了约一刻钟，轿子才在一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白素素下了轿，才发现这是一处梅林，一个青瓦琉璃顶的小院就隐在梅林深处。 昨夜下了场中雪，到清晨雪才淅淅沥沥停了。现下才二月初，梅树上星星点点的挂着一簇簇花骨朵，枝叶稀疏的枝头上坠了层薄薄的雪绒，远远看去，像怒放的白梅。 早有两个宫装嬷嬷领着四个宫装丫鬟等在垂花门前，小郭子上前给其中一个圆脸微胖的嬷嬷行了礼，便恭敬的立在一旁，等白素素走到门前，才俯身道：“易嬷嬷，这位便是公子爷介绍的白姑娘，乃神医后人，医术卓绝不凡。” 白素素诧异的望了小郭子一眼，还未见到主人的面儿，只不过是一个嬷嬷，就把她的身份抬了出来……她暗自思忖着，才转头对上那易嬷嬷隐含威严的目光。 瞧见白素素看了过来，易嬷嬷只微微点头，低沉的女中音徐徐道：“有劳姑娘了。姑娘请随老奴走罢。” 自称老奴，态度却倨傲……人家不客气，白素素也不废话，微一颔首，示意巧儿跟上。 巧儿没见过这等阵仗，有点紧张，却没有慌了手脚，拎着小药箱，紧紧跟着白素素。 沿着左手边的抄手游廊，走过东西穿堂，再绕过一道山水鸟兽的大理石屏风，到了一个小院，小院里也种满了梅树，居中又三间小厅堂，有七八个宫装美婢在绕着梅树扫雪。 易嬷嬷把白素素等人安置在居中的小厅里，有宫装美婢来上了热茶，易嬷嬷对白素素微微施礼，退了下去。 白素素明白是让自己在这儿等着主人接见。瞧着满院的宫女，事先又多少知道轩辕流岚的身份，白素素面对这家人的摆谱，心下便有点了然。 倒是小郭子，知道白素素的脾气，生怕她觉得被怠慢了，立在她身边低声道：“白姑娘，您喝杯热茶去去寒气，稍坐一会，很快的。” 白素素微笑着点头，低头抿了一口茶，正想问问小郭子是否清楚病人的情况，小院里已传来了易嬷嬷的脚步声。 巧儿被留在了小厅里，小郭子拎了小药箱跟在白素素身边充小童，随易嬷嬷进了厅后的正房。 屋内皆是紫檀木做的豪华家具，临窗的罗汉床上铺着洋红地毯，居中摆着一张紫檀雕花小几，正面设着金线勾出的金凤迎枕，暖红飞凤大条褥，一个年近四十的美妇靠着迎枕，膝上搭着暖红被褥，慵懒的斜倚在罗汉床上，床下左右两边各立着四个面容清丽、却神情肃穆的宫女。 瞧见白素素等人走了过来，中年美妇才轻轻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碗，戴着长长淡金色指套的玉手轻轻抚在小几上，淡淡地瞟向白素素。 易嬷嬷垂手立在罗汉床前，白素素脚步一顿，立即有小宫女拿着一个大红软垫摆在她的脚下。 白素素一怔，身边小郭子已跪下行礼，白素素一愣神功夫，没听清他口中喊的什么，好像隐约是什么西什么后的。 中年美妇依旧淡淡地望着白素素，易嬷嬷瞧着白素素似乎不明白，正欲开口，白素素以负手而立，连屈膝礼都免了，微微抬起下巴望着中年美妇，声音清脆而沉稳：“不知是哪位患了病？” 中年美妇眼中光芒一闪，也微微抬了抬下巴，却不语。易嬷嬷两道如箭般的目光直射向白素素，一屋子的宫女们也微微侧目，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姑娘不愿意行跪礼。 小郭子已起身立回白素素身边，似乎有点紧张，垂头对中年美妇道：“娘娘，这位便是公子爷为九公子请来的神医。” 中年美妇似乎对小郭子这句话颇觉有趣，收回落在白素素戴着面纱的素颜上，微微翘起嘴角，点头道：“嗯，那便带她去瞧瞧九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