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若鬼补天【上】
隔壁房间里，白之亦也正被天上那划过的一颗颗流星雨吓得发呆，见女儿走进来，正想说话，却被白若鬼抢了先。 “爹，我……我来找您，是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白若鬼双脸通红，有些忸怩不安地道，“我……我想今日嫁给一个人。” 白之亦瞬间将流星的事抛却脑后，连忙喜道：“念卿那孩子回来了吗？” 白若鬼连忙摇了摇头，更加地忸怩不安，双手紧紧扯着衣角，“不是念卿，是另一个人。” 白之亦愣了愣，脸色渐渐阴沉，“是谁？” 白若鬼简直要脸红得冒烟，也只有在父亲的面前，她会露出凡人该有的模样，“那个人……那个人爹也认识。” 白之亦彻底愣住，他也认识？难道是村子里哪家厚颜无耻的男孩子？ “荒谬！”白之亦一拍桌子，十分生气，“你与念卿的婚事尚未了解，怎可这么快就转嫁给别人？不论姑娘究竟是何许人，是仙也好是人也好，是妖怪也罢，只要姑娘一日还认我白某为父，我白某便不能同意你的婚事！” 白若鬼顿时傻眼了，虽然早猜到父亲会有所抵触，但没想到抵触得会这么厉害。 墨清明这时走了进来，在白之亦震惊的目光中，微微俯身，“我便是今日要娶若鬼的人。我无姓，只名为墨清明，住在昆仑山中的昆仑殿，无论神仙妖魔都尊称我为尊者。她嫁给我，当不会受委屈，还望岳父成全。” 白若鬼顿时飘飘然，脸上更加红热，耳边不停地回荡那句：还望岳父成全……望岳父成全……岳父成全……岳父…… 白之亦被这样一个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吓呆了，言语结巴地喃喃：“神……神仙……原来是……神仙……”腿下一软便要跪下，被墨清明拉住。 墨清明道：“我不是神，也不是仙，只是要娶您女儿的人。”目光看向白若鬼，白若鬼也连忙捣蒜似地点头。 白之亦这才稍微恢复了些神志，咳了咳，坐好，“看你天命不凡，将来必有所作为，自然也不会亏待我这好女儿。如果你二人是真心，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我女儿将将才嫁人未遂，若这么快又与别的男子成亲，怕会遭人闲言碎语，名声更加狼藉，连公子你都要连累。” 不等白之亦说完，墨清明静静打断道：“芳名千载无用，欢笑自在心中。名声之事，我向来不在乎，岳父您不必有此担忧。” 白之亦一愣，心中叹想女儿确实可放心交于此人，“既然如此，还望公子能够等我女儿三年。三年后，公子若还有心要娶小女，白某绝不再有半声阻拦之言。” 墨清明看向白若鬼，白若鬼连忙摇头，必须今日，必须现在。 领会了白若鬼的意思，墨清明继而道：“一直听闻凡间有句话是择日不如撞日，三年太长，我墨清明只争朝夕。今日必定要娶若鬼为妻，若岳父不能答应，墨清明愿就地长跪不起。”说罢，白衣倾地一跪，刹那间的绝代风华，惊颤天地，惊艳了时光。 白若鬼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伟大的人啊，心里若是还有一丝一毫的怨，一丝一毫的委屈，此刻也都在震惊中羸灭了。 什么爱，什么成全，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 便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也从未受过墨清明尊者如此大礼。 白之亦只是一个小小秀才，从来只有他跪人，哪里受过别人的跪礼，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貌若天神的尊者跪礼，几乎下意识地也要跪下，却发现有一道力量托着他的身体，教他跪不得。如此，他哪里还能安心拒绝，叹了叹，“罢罢罢，你们想要怎样便怎样。” 白若鬼闻言大喜，手一挥，将掉落在庙堂里的凤冠取来，戴在了头上。黛眼红唇，眉目如画，娇艳无人比，神韵更胜仙。 眨眼睛，墨清明亦是一身红袍，比白衣时更助了风采，犹如涅槃之火里诞生的凤凰那般耀得不可一世，却又凤凰岂能比上一分，夺目之至。 白之亦彻底被吓到了，若不是那股法力还在托着他，他便要被这么一幕吓瘫在了地上。 果然都是神仙么？白之亦心中打颤，他此生何德何能收了一对神仙儿女。 墨清明紧紧拉住白若鬼的手，面向门外的天和地。 一拜天地。 ————那日，少年时的他被魔兽重伤，奄奄一息。好听的声音问他：“想要活下去吗？想要活下去，就把你手里紧紧握着的这颗珠子作为报酬给我，我便救你。” 若不是她相救，那时他便死了。 他想要从她身上求证何为爱，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无能，只能用十二仙道勉强留住她一缕残魄。 他费尽心思终于让残魄渐渐完整，她却已经不再是她，没有记忆，也没有生前一丝一毫的气息，难以分清她是曾经的那个救他的人，还是只是十二仙道里他创造之物。 万年的陪伴，他以为自己一直只是把她当做求证爱之真谛的道具，却不知何时，对她有了不舍。 墨清明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眸里不再是那如冰冷漠的怜悯，而是无比复杂的情愫。 转身。 二拜父母。 ————还记得她刚刚出生时，捧在手心里的感觉，那么柔软，那么可爱。她本来是哭的，但当他抱起她的刹那，她冲着他笑了，那么纯净无垢的笑，仿佛在说，清明，我终于转生成人，从今往后就可以陪在你身边了。 他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将她作为救世道具来守护，看着她从巴掌大小长大，慢慢学会自己走路，学会一个人在风中奔跑，无论生活多么清苦，她总能幸福地微笑，总能那么竭尽全力地爱着身边所有人。 他真的希望她能一直那样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幸福地活。可是，天火降临，天洞大限，他别无选择。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火，他再次狠心，为了未来，为了补天大计，以牺牲她家乡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性命。 十几年来的苦苦生死挣扎，他想到的，念到的，是谁呢？ 一次次生死之间，唯一想到的，是她。 她已经没了家人没了家乡，如果他也不在，她该怎么办？ 原来，他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她。 墨清明握着白若鬼的手愈来愈紧，生怕她突然离开一般。 二人同时面向了彼此，眸子相对，夫妻对拜。 ————知晓她的心意时，他其实是开心的。因为她的心意，他才能知道，原来被一个人爱是这样美好的感觉。他很遗憾，没有办法给她爱。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也无法拥有爱，无法给她回应。也正因如此，他害怕她对他的心意，害怕她陷入太深，最后走火入魔，伤了自己。 她做得总是这样好。她那样轻易地放下了对他的爱，与另一个男子完成幼时的婚约。 还好，最后她还是嫁给了他。 如果婚姻是唯一能给她的，他愿倾尽所有。 真的很想能够守护她永生永世，可终归还是要走到尽头。 二人周围的景色渐渐破碎，最后化为一片空白，唯有二人脚下突然生出的法阵，光芒愈来愈耀眼。 那是要取她身上六尊之力的法阵。 白若鬼微笑着看着他，不爱不恨，不悲不喜，在他的手伸过来拿走力量的时候，身形渐渐幻化成光芒，如风散开，消失在他的面前。 “若鬼！”墨清明急忙大喊了一声，法阵消失，周围的景色一下子清晰起来，可是身体却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无比沉重，无法动弹。 心头大惊：她反悔了么！她怎么可以反悔！明明他已经……已经…… 屋外，天上那无数流星已经逼近大地，人们也终于认出，那根本不是流星，而是，而是无数可怕的巨大火球！哪怕落下一个，也要毁去人间千千万万的性命，何况是那数不清的数量。 世界末日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大地上人们或抱头乱窜，或跪地祈福，或绝望自杀，一片混乱中只等着世界末日的那一刻到来。 突然，以太白山为中心，升起一道如水面般透明的屏障。屏障仿佛继承了地上人们求生的意念，迅速扩散，几乎眨眼的时间，便遮住了整个人间。无数火球全部砸在屏障上，巨大的能量扩散，顿时地动山摇，海水逆流，正是人们常说的，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大地一片狼藉，却终究保住了。 第一波火球的余波已经渐渐平去，后面虽陆续还有火球砸在屏障上，波动已经小了很多。一大波一大波的修仙弟子在屏障下御剑飞行，奔赴世界各地前去救人。 很多人看不懂这屏住天火的水障从何而来，便是天上那些正收拾行李逃难的仙神也看不穿。玉皇大帝在一众仙神的簇拥下，正往更高的十重天避难，正好也看到了下界的那道挡住天火的水障，震惊而愤怒，大喊：“是生死簿……是生死簿的力量……生死簿复活了？生死簿怎么会复活？！魔头不是已经被斩杀了吗？！难道魔头还没有死吗？！快来人，去下界查一查！” 然而，有谁敢应。此时此刻，谁去下界，便等同于送死啊！ 众仙沉默时，大地上突然升起一道红色的光芒，如大地上突然绽放的一朵绚丽的烟火，又如展翅翱翔九天的火凤，冲破世间一切尘埃，超越生死的界限，载着六界的至尊之力，以及无与伦比的美丽，直向那要吞噬世间一切的黑洞飞去。 那是怎样绚丽惊人的一幕啊，无数人，无数的仙神，望而止步，惊叹不已，甚至忘却那个美丽的身影上也曾载着凡人的普通，载着他们所谓的恶。 草集村，毁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大地裂痕无数，却无一人牺牲。所有人都在生死簿的庇佑下，安好地活着。他们一起抬着头，仰望着那道冲天而去的光芒。 那道光芒是…… “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小若鬼！”白之亦竭嘶底里大喊，浑身发抖，害怕不已，“她这是要做什么？她这是要做什么？！外面太危险了，她会死的！求求你，求求你们，拦下她，救救她！”他跪下，向天磕头，向地磕头，向所有人磕头。 墨清明几乎不能相信，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对他做了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 一道金光从体内爆出，他猛吐鲜血，颓然倒地。可是，还是挣脱不了她束缚他的力量。那道力量，竟连着元神一起，将他这样牢固的锁住，仿佛拼尽了一切力量。 他算计了她一辈子，最后竟是这样被她狠狠地报复！ “若鬼，不要……不要！！！”他仰天怒吼，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冷静。终于，最后一丝仙气也消失，周身彻底被魔气所萦绕。 不过，是神如何？是仙如何？是魔又如何？身份，名声，天下，都有什么重要？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她啊！ 如果不能开心地笑，不能幸福地哭，不能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就算千古流芳，就算做了神，又有什么意义？ 补天是他毕生的愿望，是他早就想好要为她造一个没有危险和平美好的世界，让她可以安然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把他唯一的愿望都剥夺？！ 天上那道绚丽的光芒终是消失在漆黑的天洞里，消失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刹那之间，天洞里一阵旷古回响，犹如爆炸，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光一圈一圈在天上散去。 终于，天火停止了燃烧，天上那个恐怖的漆黑天洞也消失。 蓝天白云，有鸟儿鸣叫着飞过天际，带来一阵清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