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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十五卷:第一章

    小寒时节,萧暮雪顺利拿到了驾照,着实好好高兴了一阵子。君无双开了家里的车出来给她练习,她思想斗争了很久才上车。上了路,君无双使劲憋住才没笑出声来。萧暮雪胆子太小,见灯就想停,见车就想让:刚起步没两秒就在担心红灯是不是该亮了,随时准备踩刹车;在半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还生怕哪里突然窜出什么活物来,死活不肯加速。活生生把汽车开出了脚踏三轮车的速度,也是个本事。

    苏默颜从国外回来的那天,萧暮雪和叶寒川正在火车站候车,准备回家过年。两人通了快一个小时候的电话,约好了春节后萧暮雪一回城就见面。叶寒川问萧暮雪电话那头的人是谁,萧暮雪只说了两个字:姐妹。

    回到家,萧暮雪第一件事就是去上坟。苏婉言已在小年前后垒了坟,又将苏世安和萧兰枢的墓碑翻了新,却只把楚星河坟墓周围的杂草除去,将抔土和刷漆的工作,留给了他的未亡人。

    萧暮雪谢过母亲的体贴,花了半天的时间将楚星河的墓碑仔细漆了,绕着坟茔种了一圈菊花,又在菊花外砌了一圈青砖。那青砖一块斜靠着一块,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这个时候的萧家寨,已换了村长,那是个血气方刚,耿直实在的中年人。他把苏婉言和七婶都纳入了贫困家庭的名单,免去了两家所有的赋税,每月还有钱粮的补助。若两人不添置生活用品,节俭度日,那钱粮竟能够一个月的吃喝了。

    萧暮雪带着苏婉言和七婶专程去感谢了村长,并坚持将苏婉言的名额让给了村里一位无儿无女的老人。回家的路上,她跟着苏婉言这家那家的串门玩,见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买了电视,有的还是大彩电。电话也几乎是家家通,以前一个村子只有一两部电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想着也要给苏婉言置办齐全,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苏婉言说,既然村里已经有那么多电视了,自己随便去哪家都可以看看,就不必再花钱了。萧暮雪拗不过她,只好遂了她的意,先安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天,天上飘着小雨。萧暮雪拿出手机拨通了第一个电话。苏婉言握着话筒在堂屋哭,萧暮雪拿着手机在院子里哭。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过去的那些艰难岁月,还有已走失在岁月里的人。

    萧暮雪将电话号码告诉了张宇涵和姜涵睿。刘雨燕第二天就打来了电话,陪着苏婉言说了好大一阵子的话。一周后,姜涵睿的电话不约而至。萧暮雪将话筒递给苏婉言后就走出了院门,抱着棉花糖去坟地了。回来时天已擦黑了,苏婉言的一双眼哭成了桃子,哀哀感叹女人命苦。

    那天晚上,母女俩早早地上了床,窝在被窝里聊天。萧暮雪问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萧月茹处处跟苏家过不去?仅仅是因为药方,还是另有隐情?

    苏婉言沉默良久后,终于说出了缘由。当年萧兰枢被下放到萧家寨时,正是翩翩少年郎,又才华出众。他的出现在让姑娘们春心荡漾,日思夜念。尤其是眼高于顶的萧月茹,对他更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萧月茹对萧兰枢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几乎用遍了所有能用的方法,可萧兰枢都不为所动,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初恋情人,一心想着要回城。老村长为了女儿,以“思想改造不合格”为由,强行将萧兰枢留在了萧家寨,一年又一年……再后来,萧兰枢就回不去了。他一怒之下找到萧月茹,当着众乡亲的面说: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娶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女人为妻。萧月茹从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哪里咽得下那口气。她发誓说:今生今世,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萧兰枢好过……几年后,萧兰枢娶了苏婉言,萧月茹也外嫁到别的村,便再无任何往来。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萧兰枢早就把这事给淡忘了,谁曾想她始终还是没放下。

    萧暮雪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只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苏婉言的怀里,闭上眼沉沉睡去。

    尝过爱情的滋味,经历过岁月离殇,萧暮雪已渐渐明白:有些感情,并不是一句对或错就能概括的。

    早上,苏婉言和七婶煮好了早饭叫起床。萧暮雪赖着不想起,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玩。

    苏婉言笑道:“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都是被星河宠坏了。”

    萧暮雪将头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他老婆,他不宠我,难不成想我休了他?”

    苏婉言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寒川怎么样了?”

    “我们?我们挺好。我治好了萧月茹的顽疾,他高兴着呢。”

    苏婉言目光一滞,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萧暮雪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那家伙还说要请我吃一年的儿童乐呢,也不知道买到没有。”

    “萧暮雪!”苏婉言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喊道。那又高又尖的声音,听在她自己耳朵里,都是无比陌生和可怕的。

    萧暮雪被母亲的高嗓门惊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将头伸了出来,才发现苏婉言的脸已成了青紫色,吓得她哧溜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苏婉言扶着墙站了好大一阵子才缓过气来:“你……你是想气死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给萧月茹治病?你忘了萧家的三个男人都是怎么死的了吗?还有雪峰,他又是因为什么生死不明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妈!我没有忘!可是……萧月茹终究是寒川的mama……”

    “你闭嘴!她是叶寒川的mama又怎么了?你无法见死不救是不是?那萧月茹为什么不念及他们是你萧暮雪的亲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

    “萧暮雪,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妈,你就别让萧月茹活在这个世上。我今天撂一句话在这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

    “妈……你别逼我好不好?我也不想救她的。可是……可是寒川会伤心的!”

    “寒川会伤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的感受?他是你的什么人?你,萧暮雪,是楚星河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他叶寒川的!要不是星河,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的这条命,是星河给的,你没资格也没权利用他给你的命去救杀死他的人!你听明白了吗?”

    悬在心口的那把剑,终于还是被刺了进去!

    萧暮雪呆坐在床上,感觉身体里的血正渐渐凝固:“妈,非得这样吗?非得斗到两败俱伤才肯罢休吗?”

    “是!萧月茹不死,我寝食难安!”

    “为什么你们大人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为什么你们不能偶尔也替我们想想?为什么我和寒川一定要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我们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我们俩就不能好好做朋友?为什么?”萧暮雪跳下床,光着脚走到苏婉言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妈,我求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只要你肯饶了萧月茹,其余的任何事我都听你的。”

    苏婉言冷冷地说:“是吗?那好,那你别让叶寒川活在这世上了。用他的命换萧月茹的命,我也没意见。”

    萧暮雪哭得不能自已:“妈……你知道我办不到,又何苦要为难我?”

    “你也知道为难?那就别跟我说要我原谅萧月茹的话,那也让我很为难。”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下以前的一切?”

    苏婉言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光:“放下?要么我死了,要么萧月茹死了。否则,绝无可能!萧暮雪,你永远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楚星河的妻子。既然是妻子,就该有妻子的样子!为丈夫报仇,难道不是妻子应尽的责任吗?别忘了你立下的那些誓言!萧家的男人,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她看了看萧暮雪身上单薄的睡衣,拂袖而去。

    屋外寒风萧萧,天寒地冻。萧暮雪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感觉自己和冷风正慢慢融为一体。七婶几次三番想进屋给她穿上衣服,都被苏婉言叫住了。七婶抹着眼泪说:“孩子穿的那么少,天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

    苏婉言厉声道:“她就该好好冻冻,不然脑子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七婶争辩了几句,最终也是徒劳无功,只得边埋怨边喂鸡去了。

    萧暮雪看着自己赤裸的脚,想起了那日雪姬送给她的鞋子。那是双高帮的板鞋,穿在脚上纤巧而舒适。雪姬说:女孩子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脚。因为它会带着你走到爱人身边,寻找属于你的幸福。可是啊可是,那个曾经说要守护自己一生一世的男人,带走了他所承诺的全部幸福,真是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了!爱人没了,那幸福呢?我还会有幸福么?罢了!倘若自己注定是不幸的,那起码要让身边的人幸福。不然,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萧暮雪慢慢站起身,却发现脚已经没了知觉,撑着墙站了片刻才又慢慢挪回到床上。她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出门。她跟七婶说了中午不回家吃饭,回头想给旁边的苏婉言打声招呼,又见母亲根本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