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诀别
对岳问荆来说,十一小假期回京城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岳律和温璃因为从前忙于各自的事务,从而对岳问荆的管束有些疏忽,她开始记事的几年里,几乎可以算是在那边长大的。因此,对于她时常往京城跑的这一点,倒是一直没有什么疑义。反倒是因为自己的失职,始终感到有些愧疚。 关于萧浅的身体状况,二人还是略有所知的。 毕竟岳问荆学医多年,又经常往返于实验室,耳濡目染或刻意留心之下,对这方面自然也不会一无所通。 每每想到,还是不禁一阵唏嘘。那样一个通透的孩子,他们都很喜欢的,应该说,很难有人不喜欢。只是命运无常,他们也无能为力。所以,也只能由着岳问荆去了。 如果说这个家里还有谁对此有意见的话,那就一定是她家小弟了。 岳正则是个相当早慧的孩子,尤其在语言方面,有一些特殊的天赋。这一点,从他对岳问荆的吟诵的热切反应,便可以管中窥豹。在他六七个月大时,就能口齿不清地唤一声“jiejie”了。 等到再长大一些,至今,他已经学会了自己走路,并且可以不借助外力稳稳当当地走上好一会儿了。 因此,他所表达抗议的方式,就是在她拎着行李出门,经过客厅时,像一颗小小的炮弹一般冲上前来,没有半分减速的趋势。撞上来的那一瞬间,她不禁虎躯一震。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发现小家伙已经像考拉一样,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大腿。低头看去,撞进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里。 那双如同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里除了清澈无辜,就只剩下了专注的……控诉。他小嘴一扁,声泪俱下:“jiejie,不走!” 若是从前,她心一软,就答应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放开手中的行李,缓缓地蹲下身去。岳正则也因为她姿势的变动,从抱大腿变成了抱胳膊。 “阿则,”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用这样庄重的语气和他说话,“jiejie是要去见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如果这一次没赶上的话,可能,我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抬手,揉了揉他并不是很茂盛的头发,道:“不要让jiejie后悔愧疚好吗?” 或许是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冷遇,因为委屈,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手仍然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袖。 岳问荆也不开口催促,静静地、很有耐心地蹲在那里,等着他自己放开手。 终于,那股攥着她的力道渐渐松了。 “jiejie,早早,回来。”他说话还不十分连贯。 在听到那个叠字的时候,她的身子几不可查地轻轻一颤,一瞬间,神思有些恍惚。 今后,大概不会有人再这般唤着她了吧? 说不清心里作何感受,失落、怅然,又隐隐有一丝理所当然。 她不是不相信爱情的人,只是,她从来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早在前世,她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众多她并不渴望的光荣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正是因为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才不需要,或者说不去奢望这一种奢侈品。毕竟,人生,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 在拥有的时候,她会患得患失,却也算心安理得,因为,她早已经有了总有一天会失去的预感。在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反倒释然了。那时,一个声音仿佛在脑子里反复回响:“看吧,早知道会这样的。” 可是,想通了,并不代表不会痛。 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以为不去回忆,不去触碰,甚至避开与那人有关联的一切东西,就可以不再难过的。 谁料,在岳正则的这一句无心之语中,置之不理的伤口被生生撕裂开来,血淋淋的,疼得深刻。 她却仰起头微笑。 点了点自家小弟的鼻头,说了声“乖”,站起身子,拎着箱子,出门去了。 在京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萧浅的精神还好,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基本看不出她的身体状况不大好。总之,就是……没有半点身为病人的自觉。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这样就是大好了,尤其,是撞见了几次她在夜里发病是的场景。 在心里记挂着事情的时候,岳问荆从来都睡不安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够把她惊醒。因此,尽管,萧浅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动静小一些,不要惊扰到旁人,时刻留意着她的动静的岳问荆还是注意到了。 每次,她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帮她倒水、取药,无声地处理好一切,包括,清理现场。 这样的应对并不是长久之策,只是,现在,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帮她尽力瞒着。 尽管,做这事情时,她的心里也无比压抑。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假期结束了。 在道别时,她终于忍不住,将那一句克制许久的话说出了口。 她说:“别再折磨自己了。” 这几天里,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萧浅的状况。“油尽灯枯”四字,于她,一点也不夸张。可是,她还在硬撑着,为了他们自私的执念,努力地让自己再多撑一天。 原本,她以为,这样是对她好,至少,她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这几天夜不安眠的照料,却让她认清了现实——这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可笑的侥幸心理所找的借口罢了。 就像一把布满铁锈的刀,一下一下地,在她的心上来回游移。疼,却终于让她清醒了。 萧浅听到她欺在耳畔的轻语,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我放手了。如你所愿。”无力地轻呵一声。 哪里能不明白呢?偌大的萧家,整个假期间,却几乎只有她们二人在。其余人,哪怕回来了,也不过是来去匆匆。其间用意,她又怎么能不懂呢? “好。”交握在身前的手握紧,又松开,良久,她答道。 “我是真心与你相交。”自嘲一笑。 “真心换真心。”声音入耳,同时,手也被握住了。 静默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说再见了。浅浅,很高兴认识你。” “嗯,是我的荣幸。”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清浅。 离开的那一刻,她们都清楚,这一次,将是永别了。 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