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苏醒
萧浅醒了。 经过短暂的对身处陌生环境的迷蒙之后,她回忆起了之前的事。于是,对着房内二人抱歉一笑,似是在为自己给众人造成的恐慌感到歉疚。 虽然,这是她期待了许久的场景,在真正见到的那一刻,岳问荆还是怔住了,不知作何反应。想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鼻子却忽然酸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浅病发的样子,却是让她感到最惊魂动魄的一次。 她从未想过,她的生命中会遇到那样的场景,满心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她却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什么忙也帮不上。 萧浅从未见过她这样矛盾而不知所措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僵持之际,病房的门缓缓打开了。出现的,是一张年轻却憔悴的面孔。 魏书扬回来了。 那一份前一日所打的小米粥,搁置了一个晚上,即使京城的夏日并不及潭州炎热,也已经不能再用。是以,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里,他又驱车去了无名阁。 “浅浅……”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此刻,病房里十分安静,是以,三人将他话语中的震颤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唤完这一句,却似傻掉了一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萧浅眉眼含笑,看着那人的蠢样,搁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抬起,向他招了招。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了,从完全静止,到迅捷如风。房间门口病床的距离不算长,不过,他却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 他弯下身子,袋子搁在地上,将萧浅捞了起来,箍在怀里,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里,声音闷在嗓子里,喃喃、低沉,却连绵不绝。他反复地说着:“没事就好。醒了就好。……”一遍遍颤抖地重复着,犹自不觉。 萧浅感受到了他仿佛困兽般的焦灼恐惧,一手扶着他的颈部,一手搁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顺着。 很温暖,却莫名惹人心酸。 在他一勺一勺,舀着温热得刚刚好的小米粥,小心地喂着萧浅时,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小的病房里,渐渐被来人充满了。 萧家上下,包括刚下飞机就赶来的岑奚,中断假期连夜赶来的萧老爷子、老夫人,去而复返的萧倾寒,还有管家姜黄、厨娘沈青,甚至岳问荆熟识的那位,在潭州接送她的往来的江天先生,他们也都到了。 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地眼含关切地为她上下忙碌着。 因为萧浅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她的身体情况,一直在医院里待着也没有什么益处,因此在做了些检查,确认她目前的状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之后,就办理了相关手续,收拾行装,出院了。 从萧浅病情复发的那一天开始,魏书扬就没再回过魏家。这一次,他亦是随着众人一同回到了萧家的宅子里。姜黄安排着为他收拾出一间客房,他也就这样暂时住下了。 休养了两天,除了面色仍有些苍白,面上看起来,萧浅似是好了大半的模样。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人会因此松下一口气来。她所患的这一类血友病,只要开始出现出血症状,随时有可能发作。 一日,萧浅兴致来了,坐到钢琴前,奏了几首她一直喜爱的曲子。其中一首名为《采茶扑蝶》的,明快、欢乐,描绘的是采茶时节姑娘们在茶园中,如纷飞的彩蝶一般穿梭在绿叶间,手指灵巧地采茶的场景。 在她的琴声中,岳问荆回忆起了从前二人采茶的一次经历。 由于是在清明时节,曲中所描绘的明媚**,她们没见到,只有霏霏yin雨中,那丝丝泥土的气息,包含着春的生命气息。茶农们就在鲜嫩的绿色中来往,连绵的雨幕将他们隔绝在朦胧的水墨画里。 观摩了许久,又询问了采茶的方法,和一些注意事项,岳问荆和萧浅也从伞中走出,做了一回画中人。 欢快的乐声终了,萧浅将手从琴键上拿下来,搁在腿上,陷入了深深的静默。 从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可以窥见她此时内心的愉悦。 “恪儿,”她偏着头看向她,“我们去采茶吧!” 眼睛里透出温柔而坚定的光,岳问荆有些狼狈地别过头,不敢与她对视。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不是采茶的好时节。当然,这个时节也是有茶的,但凡是对茶有些了解的,都明白,秋茶滋味平和、入口淡薄,且苦底较重,带有水腥味。除了不符合大多数人的欣赏水准之外,营养价值也不高。说得含蓄一些,除非对其有特殊偏爱,这一时候的茶,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是处的。 可是,萧浅的身体状况啊……现在,她最缺乏的,就是时间了。 她是那样一个注重生活品质,尤其在茶饮上有极为挑剔的品味的人,如今,她说,要去采秋茶。 这背后的含义,让岳问荆的心尖仿佛被钝器重重地敲了一把,疼得厉害。 强迫自己深深地呼吸以平复翻涌的情绪,又要避免她发现,所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小一些,再小一些。 良久,她说,“好。”。 她的假期已经余下不到一周了,可是,她们二人仍然踏上了旅途。 就像很久之前,她们第一次去往那个南方小城采茶那样,行装简陋,不,甚至比之前还要简单些,没有带任何大人,只有她们俩。 走前的那天晚上,收拾行李之际,萧昆玄和苏云楼前来造访。 苏云楼紧紧地、震颤着地握住她的手,只说了一句“拜托你照顾好浅浅。”,便哽咽着,再也发不出一个字节的音。就连萧昆玄那样情绪不外露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静默地、沉痛地看着。二人的举动,让她即使手指被攥得疼得厉害,心上的疼痛细细密密地蔓延开去,也只能故作轻松,反复说着让他们放心的话。 纵使万分担心,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时违逆萧浅的意思。 因为,或许,这也是她最后一个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