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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断章

    岳问荆其实不算是一个十分长情的人,对封越的情感却时逾五年,她才意识到要将其彻底斩断。若要说起理由,情感上的放不下是一回事,盲目的自我笃定却是另一回事了。

    忆起才进入高中时,距离她第一次表白被拒绝时间并不是很长久,正是深情不褪却努力隐忍着想退回好朋友的位置的时期。某日下午,上完体育课,从cao场回来,岳问荆和穆彤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教学楼走去。

    穆彤是她的初中同学,高一时又与她分在同一个班。彼时,二人的平时成绩都很不错,中考成绩也是全优,无奈分班考试是有些失误,以一步之差被隔绝在了重点班的分数线之外。于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二人便相互引为知己。

    即使从前她们对彼此并不算十分熟悉,到了现在,作为班上惟二的二班成员,也因为旧日的交情,格外地聊得来,又机缘巧合之下被分到了同座,日积月累的,也成为很好的朋友了。

    走到教学楼近前时,却恰巧遇见封越。

    那一周轮到他所在的班级值文明岗,他又被安排在了他们所在教学楼的门口,这个位置是在课间时也需要在岗的。

    那一刻,她原本想微笑着打个招呼,当作自己已经放下的模样。可是,那时的她,还没有练就如今这般炉火纯青的心口不一的本事,所有情绪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于是,只得深深地低下了头,连一句“你好”都忘了说。盯着地面,机械地迈着脚步向前走去。

    上楼时,却听见穆彤在耳边对她念叨着:“刚在楼下看到封越,本来想着是老同学了应该打个招呼,对他招了招手,结果他一直看着你……”接下来,她又说了些什么,岳问荆已经全然不知了。她的注意力尽数被那句“一直看着你”吸引着。

    真实的情形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岳问荆确实对于这种“你喜欢他,他的眼中也只看得到你”的类似行为毫无抵抗力。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次的事对于她的坚持起了不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或许,这也正是她这样一个人能坚持喜欢一个人五年的重要原因吧?有这样那样巧合却似命中注定一般的小事让她一步一步愈发坚信。因为太过笃定他们之间会有好的结局,过程怎样的曲折与漫长,她都可以不计较了。

    所以,在萧倾寒那一句“与我何干”面前,她只能败下阵来。

    当她懵懵懂懂地被领着走出书房的时候,岑奚正跪坐在琴案前抚琴。曲子是她熟悉的,《流水》。她最初与岑奚学琴时,在待她将自己完全沉静下来的跪坐时,他都会以这一曲助她清心。

    许是因为“吴钩”的音色偏于刚健,这一次的琴声全然不似往昔,反倒是带着些她一直很喜欢的柏子仁先生矫健刚劲曲风所主导的那一版的磅礴浩荡了。

    她向来都知岑奚的曲风多变,却也不知他竟可以将同一首曲奏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看着与从前或淡漠疏离,或温和儒雅均判若两人的岑奚,听着耳畔恢弘大气的琴音,一时间,岳问荆竟有些痴了。

    萧倾寒见此,也不加催促,只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站着。目光却不是如她一般地望着抚琴的岑奚,而是侧着身子,稍稍偏着头,微眯着眼看着出了神的她。原本冷硬的轮廓因为嘴角温和的笑意,竟显出些柔情似水的模样。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的《断章》中所描绘的场景是许多人所耳熟能详却心驰神往的。这一幕,在这间面积不大的琴堂中,也算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只是,身在其中的三人却无心欣赏。

    如此,直到最后一个泛音的余韵消散。

    “聊完了?”曲罢,三人中竟是岑奚先回过神来。望向二人的眼中,含着些浅淡的戏谑之意。

    “嗯。”轻点了下头,岳问荆应了声。

    “小叔,早早带我四处走走,过两日再一同回京城吧。”见她没有继续的意思,萧倾寒于是出声道。

    听他这话,她却忽然侧过头,睨了他一眼。

    作为一名活了两世却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人,二人第一次“见家长”式的行为,偏他还做得这样高调。岳问荆面上有些发热,只觉羞恼。稍后,似乎又想起什么,询问地看向岑奚。

    这一眼却惹来他的一声轻笑:“看我作甚?我还会拦着你们不成?”言罢,又摆了摆手,道:“去吧。”之后,便不再理会两人,一手搁在弦上,从岳山处顺势向琴尾抚去。就势收回手在半空中做出幽禽啄木的手势,右手托七弦,左手大指轻触七弦七徽,两手同时动作,弹出第一个泛音。

    是《平沙落雁》。

    见他这旁若无人的模样,岳问荆有些惊诧并着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岑奚从来都是进退有度,一行一止均合乎礼仪的,如这般不理会旁人,从而显出几分无礼和霸道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出神之际,萧倾寒自两人交握的手中轻轻捏了捏她的。见她回神,便道:“走吧。”

    她仰头看向他,撞进他含笑的眼中。于是,淡淡地抿唇一笑,仿佛是回应一般。应声道:“好。”

    回过头,又望了一眼。他似乎已经沉溺在琴声中,仿佛连再抬起头给予二人一束目光都嫌多余。

    她也不再迟豫,加快了步伐,减小二人间因为她的怔愣而拉得有些大的距离。

    觉察到手上力道的变化,他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脚下的步子也稍稍减慢了些许。

    二人沿着江边,散步似地走到了岳问荆的实验室。

    因为知道萧倾寒对这些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她只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所做的产物和实验的进展。可是见到他听着她的讲述,时不时轻轻点着头,偶尔还问一些问题,这样认真的样子,她心中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记得,自从进入大学后,她就没有享受过这般受人瞩目的待遇了。那时,做任何一个演讲,无论台上的人讲得有多么精彩,专业知识多么值得学习,台下的人永远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者是书本,只到结尾处,会热烈地给一个掌声作为辛苦费。做研究生时,稍稍好了一些,不过大部分时候仍是这样的场景。

    在她做这一类和药学有关的讲话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听过了。而且,他分明对这些既不喜欢也不擅长,只因为说话的人是她,她说,他便听着。这样的人,她怎能不爱?

    她的实验已经进行到了合成的最后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些性状和谱图鉴别,再往后,就是动物实验了。

    见她说到这一部分时,神情有些不适。又想到她平日里对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所表现出的喜欢,萧倾寒于是立即明白了她的为难。

    “动物实验需要请别人帮忙做吗?”如果不是本人直接参与的话,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呢?

    “这个……还是算了吧。”闻言,她是有些意动的,不过想到自己这药物的来源,还是强压下了这个念头。

    “你不直接动手,就在一边指导都不行吗?”明白她必然有自己的顾虑,却还是不愿意她这样勉强自己。

    岳问荆忽然想到自己本科时,同组的同学有擅长动刀的,有擅长固定的,有擅长注射的,自己则在一旁记录和提示步骤,也帮着递些仪器。若是自己谨慎些,多做些类似的具有混淆性的实验,这样,似乎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忽然闪烁起耀眼的光芒。

    “可以!哥……子禋哥哥,谢谢你!”解决了心头大患,岳问荆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