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邓林
活动月过去,又有期中考试的一记警钟,在这样一段轻松愉悦的校园生活过后,二班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身为言执重点班的一员,尤其,还是在堪称言执历史上最强的一届中以超然地位存在的二班的一员,这是足够让家长一直炫耀的资本。只是,对于学生本人,体会到的难以言说的紧迫感却明显比引以为傲要多得多。 虽然学习任务仍然轻松,虽然单独看个人的年级排名,二班的每一个人都稳居年级前五百。此时,还没有进入初二,距离期末考试也尚有近两月的时间,二班却已俨然有些会考的气氛了。 长期处在在一群优秀的人中间,如果你不能加倍努力,或者稍有松懈,就难免会落后。因为,所有人都在前进,你停下脚步,那就是另一种后退。即使,在别人眼中你依然光芒万丈,自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前身为强者的骄傲,在停滞的脚步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强者陨落,泯然众人。这样的事情,在言执从来不稀奇。岳问荆本人也曾经历过。 原本,在小学里,哪一个不是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能进入言执的重点班,不仅是对个人能力的认可,更会让你的自信心上升一个层次。这时,如果不能及时摆正心态,看清自己的位置,而是一直保持这种虚无的满足感,这样是非常危险的。 课间,开完会往教室走的路上,遇到席地坐在架空层边的阶梯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的邓林。在春风中,那样的身影却平添一丝凉意。颓败的,萧瑟的,仿佛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 岳问荆顿住了脚步。 这场面啊……忆起前世的自己,站在走廊上,同样是看着那一树繁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也流不出来。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这句她大学时十分盛行,并被很多人奉为至理名言的话,她感触最深的,却不是在几近荒废的大学时期,而是在承载着她的诸多回忆的中学。 一直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所有人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他们比你更关心。做得好了,自然是神话的继续,被理所应当地继续崇拜。偶尔一次失误,却会被无限地放大。“好马也有失蹄”,甚至于是“英雄的陨落”,这些都是好话了。“小学的风光算什么,进了中学才见真章呢!”迷茫的日子里,比这更难听的话,岳问荆都曾经听到过。 面上言笑晏晏的邓林,心中必然也会有千回百转的情绪吧? 这次的期中考试,他是班上的最后一名,也是二班唯一一个没有在五百名的光荣榜之内的人。尽管老师并没有说到成绩这一话题,这个时期的家长,对于光荣榜的兴趣,应该是所有是其中最为浓厚的吧? 记得,社团节时,邓林作为领舞兼惟一代表出演的男生为街舞社博得了满堂彩,那颇有特色的桃花眼,以及表演时带着几分痞气的笑,更是赢得了不少女生观众的心跳。还有,篮球社的篮球联赛中,他作为二班的主力,所得的分数在二班篮球队中占了半数有余,是他们班级夺冠的最大功臣。 这样的成绩,背后的汗水,岳问荆可以想见。 只是,学习方面,难以兼顾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这一次的受挫,不可避免。 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的她,因为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看着常青树,感受到身边邓林散发出的低气压,一时间,她竟有些回到了从前的错觉。 静默间,率先打破这一局面的,却是邓林。 “以前,我也是优等生呢!你信吗?现在,我依然是‘忧’等生,只是变成忧愁的忧了。”话中,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班长,我很羡慕你。一个人是有多少精力,才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那么好呢?你都不会累吗?明明我做得没你多,还没有你那么好,我已经累了。是不是很失败?可是,我真的好累……”说着,声音竟带出了些哭腔。 “邓林。你的名字有典故吗?”沉默一会儿,岳问荆忽然说出了这句让他十分不解的话。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侧过头,看向他因为疑惑睁得圆圆的从而显出些可爱的桃花眼,“邓林,即桃林。这名字,很衬你呢!” 见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很敬佩夸父那样的人。世人以为夸父逐日,耗尽生命,这是没有意义的。身为上古神明,本该受世人敬仰,却为了一个永远也没办法触及的目标,绝圣弃智,倾尽所有。是够傻的。那种为了心中的追求对旁物不屑一顾的行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效法。”说着,眼中现出一丝狂热。“背弃自己的心,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这样的人啊,不该那样活着的。” 少顷,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方才那带着些疯狂的样子,仿佛是邓林的错觉。 许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虽然震惊,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听着。 “‘弃其杖,化为邓林。’杖本无心,何谓所求?弃于地,它便在那里生根,化为邓林。花开花谢,年复一年。偶有路人遇之,也可见那满树繁花的美景。这也不失为一种造化了。你觉得呢?” 邓林虽仍不十分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又因觉得别有深意,细细地思索着,渐渐地,出了神。 良久,仿佛明白了什么,激动地看向岳问荆。 她垂眸,淡淡一笑。 一阵铃声。岳问荆抬头,循声望去。 “快上课了呢。回教室吧!”起身,不再理会他,步履从容,速度却极快。邓林还未回过神,她已走过转角,进了楼道了。 稍稍整理了思绪,他也紧接着站了起来,腿却因久坐有些脱力。扶着墙壁,略微活动一会儿,这才感觉好些。 这位班长大人,不简单啊……三言两语,就把他连日来的愁绪化了个一干二净,还半点不着痕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番话的意义,恐怕还不止那样简单。 想到这次的期中考试,还有家长会,他还是心中隐隐作痛。 不是没有猜到过这样的结果的。那时,他为自己找了无数不可推脱的理由,更盲目自信,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好学习、工作、兴趣的关系,甚至还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从前,他也是班上的佼佼者,何以至此? 班上惟一一个没有进前五百的。就连和他关系甚好的宗政晟睿,面上看着也是那样放荡不羁的,在学习上却毫不含糊,始终保持在在年级前两百。 母亲反复看过光荣榜,没有找到他的名字。之后,在家长会上,又左右顾盼,比较了自己和周围同学的成绩,脸色当时怕就不好看了吧?那时,还给他留了些面子,没有当场发作。回到家,不必再隐忍,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父亲更是直接,揍了他一顿狠的。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也知道父母亲心里不好受。重重压力之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不想,峰回路转。抑郁一扫而空,对于自己今后的道路,也隐隐有了些想法。 岳问荆这人情,他算是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