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游山
海上航行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辨别方向了,这大船听起来很不错,但不知在定位上有何妙招,小圆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心中疑问。程慕天带着些自豪,解释道:“天气晴好时,依着日月星辰,辅以星象图和航海图;若是天气阴晦,则使用地螺。” “地螺是甚么?”小圆一脸的好奇。程慕天转身去翻箱子,寻了个来与她瞧,原来是个借鉴了指南针原理的罗盘,上头刻着二十四个方位,一根磁针标示出南方。午哥抓了地螺过去摆弄起来,程慕天见他爱这个,倒有几分欣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地螺送他作了玩具。 小圆最想晓得的问题还未有答案,急切问道:“二郎,这样一艘船,能载多少重量?”程慕天答道:“有大有小呢,最大的船,可以载六七百人和上万斤货。”小圆喜笑颜开:“不用细算了,我们家那些金银定是装得了。咱们还要再多赚些,万一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时找不到赚钱的行当也不至于饿死。”程慕天无奈摇头:“你这样盼着打仗?”小圆不愿把几十年后的事提前到现在来与他争执,便道:“那多赚些钱总没错罢?”程慕天笑道:“进山前你才劝我不要树大招风,现下又想赚钱了?”小圆白了他一眼,赚钱也可以不显山露水的嘛,就凭借着庄中出产,赚了钱悄悄运到山里来,比在城里开铺子招人惦记强上万倍。 她怕空口一说不能叫程慕天信服,取了帐本子和算盘来欲算与他听,程慕天却问:“你可晓得咱们家的海船做甚么买卖?”小圆愣了愣,道:“外帐又不经我的手,哪里晓得,大概有犀角和珊瑚罢?”程幕天敲了敲午哥手里的地螺,道:“咱们从外国运来的货,除了犀角和珊瑚,还有象牙、玛瑙、珍珠、水精、檀香、沉香木、香料、樟脑、丁香、豆蔻;卖出去的有丝和织锦、陶器和瓷器。” 小圆听明白了,这些货物,无一不贵重,随便哪一样都比她这庄子的出产赚钱。程慕天见她垂头丧气,安慰道:“庄子也得经营好,总不能拿海运生意赚的钱来养庄户,再说他们养了羊种了菜,咱们也能少些花费。”午哥抱着地螺扑进他怀里,叫道:“爹,这个好顽,我要去划船。”程慕天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他,笑道:“你好生学本事,将来那些船都是你的。” 过了两日,午哥的病大好,晕过车的辰哥也有了精神,小圆便提议上山去走走,一家四口俱换了轻便的衣裳,带着几个下人,由田大媳妇领路,一同往山坡上去。 半山腰上,住的全是庄户,但此时并无甚么人在家,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照看着娃娃们。 阿绣奇道:“快过年了,这时候种地的人不是最清闲的,怎地却不见人影?”田大媳妇朝山坡那边指了指,笑道:“男人们忙着赶羊,女人们忙着收菜,正是过年的时候才好赚钱呢。” 那些茅草屋的房前屋后,用篱笆围着小院子,养着些鸡、鸭、鹅和菜狗,猪圈里的猪喂得肥肥的,想必过些日子也该宰来吃rou了。中午时分,一群半大的丫头小子,背着柴禾,牵扯着耕牛下山来,开始生火做饭。小圆问道:“大人们不回来吃饭?”田大媳妇答道:“那些羊呀菜呀,卖得越多,他们分得钱就越多,因此舍不得回来吃饭,只叫孩子们送过去呢。” 看来庄户们做活很有干劲,小圆含笑点头,牵扯着午哥和辰哥,走进一户人家。这家两个闺女,大的十来岁,正在朝开水锅里下一条鱼,小的四岁多,坐在灶间烧火。那煮鱼的大妮见主人进来,忙把手揩了揩来倒茶,又把墙角的萝卜拣了两个递给午哥和辰哥。小圆走到锅边瞧了瞧,笑道:“饭食还不错。”大妮笑道:“这是我在河里捕的。”又指了指一口大缸,道:“亏得有少夫人,高粱收了不少,再饿不了肚子。”小圆见锅里的鱼煮得有些烂了,怕耽误她们做饭,便把午哥荷包里的糖抓了一反递给烧火的小不点,领着两个儿子上田大家吃饭。 她本是想尝尝乡间小菜,程慕天却坚决不同意,非唤了他们自带的厨娘上来,整治了一桌子与平时没有两样的饭食。吃罢午饭,午哥惦记着大妮家的那条鱼,跑到程慕天面前,主动背了一篇文章,趁着他眉开眼笑之际,央道:“爹,我想去捕鱼。” 小圆见程慕天眉头一皱又要脾气,忙道:“捕鱼不行,让他钓鱼去,养养耐心也是好的。”程慕天勉强点了点头,唤来程福,叫他这回好生看着午哥,不要让他再跌进水里去。程福连连点头,极有眼色地把几个孩子都带了去,好让他们夫妻两个有机会独处。 程慕天自然不愿辜负他的好意,将几个丫头遣了回去,亲自扶着小圆,带了她朝山上走。小圆看着漫山遍野的杉木林,笑道:“你还说要寻人来教庄户们养蚕缫丝,怕是连载桑树的地儿都无。”程慕天极爱这没有人烟,又有茂密树林遮掩的山坡,将她搂进怀里香了一口,道:“那天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未深思熟虑,咱们地多,栽杉木比种桑养蚕更赚钱。”小圆戳一戳他胸口,笑道:“你当初种这些杉木,可是说要留给闺女做嫁妆的,可惜我连生了两个儿子,叫你希望落空了。”程慕天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附到她耳边小声商量:“娘子,待得辰哥也进学,你就闲下来了,那时咱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小圆含笑点了点头,问道:“二郎,你会讲哪几种外国话?”程慕天答道:“大食,高丽,东瀛,南海几个岛国的土语,我都会讲一些,怎地想起问这个?”小圆不敢说自己也想学,拿了儿子做幌子,道:“你不是想让午哥继承家业的,何不打小就教他讲讲外国话,咱们家既是做的海运生意,游水驾船甚么的也当让他学会。” 程慕天笑着摇头:“学外国话还有几分道理,只是做海运生意又无需他亲自去驾船,学那个做甚么。”小圆辩驳道:“总要懂点子才不会叫人拿捏了去,你敢说你一点儿都不会?”程慕天想了一想,点头道:“也罢,学门本事总比让他满山乱跑的强,就依了你。” 小圆离自己的计划又近了一步,欢欢喜喜拉了他的手,继续朝山上走。 山顶上,风景独好,一面的山谷里养着羊,另一面种着菜,庄户们忙得热火朝天。程慕天仔细瞧了一会子,道:“我看他们人人都有活儿做,要是再种别的庄稼,怕是人手不够,不如先就这样罢,待得农闲,咱们再想些活儿来给他们做。” 小圆点了点头,朝山脚下的小河指了指,那里,一群孩子正在钓鱼,依稀可以辨出最中间的是午哥哥,一旁树下玩耍的是辰哥。程慕天牵扯了她的手,欲从那面下山去寻儿子们,小圆却拦住他道:“午哥好容易散一天,明儿从早到晚又不得闲,且让他自在顽会子罢。” 程慕天气道:“我去了他就不自在了?”小圆装作没听见,顺着来路朝下走,他怕她摔跤,忙住了嘴跟过去,半扶半抱地搂住,顺势在她腰上捏了几把。 晚饭时,桌上添了一条清蒸鱼,午哥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自己高地钓鱼技巧,程慕天沉着脸敲了他一筷子,背着人却向着小圆简单道:“到底是我儿子,聪敏得很,头一回学钓鱼就得了条大的回来。” 今年是个丰收年,庄户们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过年那几年才得了空闲,杀鸡的杀鸡,宰猪的宰猪。福建盛产蔗糖,海船顺路捎了几口袋回来,小圆使人在庄衣聚居处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熬起了糖稀,有孩子的人家,一户分一碗,阿绣一面分糖,一面可惜:“该做个芝麻糖或花生糖的。”小圆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可庄上孩子多,庄户们又忙,哪里来的人手?”田大媳妇笑道:“这样已是很好了,以前过年,他们连糖稀都见不着。” 正月里,陈姨娘、程大姐和程三娘齐齐约好,一同进山来吃年酒。孩子们来的多,小圆忙命人拿秫粉包糖做了“水团”,用香汤煮熟端上来。陈姨娘方才进来时看了一路的果树,赞道:“你这别院建得好,极清幽。”程大姐见屋里照样有烟道暖烘烘,也道:“还以为你在山里受苦呢,原来是享福来了。”程三娘却是羡慕她养羊又种菜,问道:“嫂嫂,你这一个冬天,能赚不少罢?” 小圆笑话她道:“你何曾关心过这些事体?难不成是甘十二养不起你了?”程三娘的脸红了红,竟低了头不说话,程大姐看了她一眼,道:“这有甚么不好讲的,就你面皮薄。”原来程三娘自个儿从小受苦,就一心要娇养闺女,吃要给她吃好的,穿要给她穿好的,娘亲疼闺女,本也没甚么错,但他们家的收入,只有甘十二在玩具店打工的那点子,根本不够花。小圆听了程大姐的解释,又见程三娘一副羞于出口的模样,奇道:“三娘子,难不成你想进山跟着我种地?” 程三娘连连摇头,小声道:“我想请陈姨娘和大姐做个中人,向嫂嫂借些本钱,买些材料来做仿生花。” 宋人爱花,男男女女,无论贵贱,都爱在鬓旁插上一朵,即便是贩夫走卒也不例外,他们不光爱戴生花,也戴照着生花的样子做成的仿生花。 小圆赞道:“这主意极好,生意必定火红,只不知你打算如何行事?”程三娘得了嫂子的鼓励,将头抬了起来,答道:“琉璃做的仿生花,我没那个能耐,但通草的花样我还能编几个,可有钱人家都瞧不上通草,因此我想向嫂嫂借钱买些绢、罗,做些绢罗花。” 她是个胆小的人,为何这回要当着人面借钱?小圆瞧了瞧正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陈姨娘和程大姐,扑哧笑出声来:“你们和我装客气,我可就当不晓得了。”陈姨娘跟着笑了起来,道:“我却是另有目的,我家大嫂二嫂也想入股,苦于无钱,我手里倒是有钱,又怕借出去了收不回,因此托你给我做个幌子,就说那钱是你借给她们的,这样她们就不好意思不还了。”小圆心道薛家大嫂二嫂待陈姨娘那是没话说,可惜太过亲近,把她当作了自家人,钱也当作了自家钱,好在陈姨娘处世圆尚且倒也未闹出甚么大矛盾。她冲陈姨娘点了点头,道:“这没甚么难的,姨娘遇到这样的事,尽管把我抬出来。”说完笑问程大姐:“你打的又是甚么主意?” 程大姐道:“我不借钱,只悄悄入股,你们莫要与我家官人讲,免得他晓得我赚了钱,又要出去花天酒地。”小圆笑道:“这个不消你嘱咐。你们若只做几朵花儿,何须这样郑重其事,难不成想做大的?” 程三娘点头道:“都晓得这个易赚钱,官巷里花团、花市和花朵市不少,齐家、归家花朵铺也占了许多生意,若是咱们小打小闹,定是赚不到钱,因此想开个铺子。” 程慕天自从进了山,成日里就闲得慌,在里间听见这话,迫不及待地走出来责备道:“还没卖出一朵就想开铺子,嫌亏钱不够早?”程三娘怕哥哥,听见他这般说,诺诺不敢再开口。 小圆忙推她道:“你哥哥乃生意老手,极有经验的,赶紧向他讨教一二呀。”程三娘鼓起勇气站起来行了一礼,恭敬道:“望哥哥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