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憋屈
听到南之君提起南之易,凌俐的表情微微一滞。 南之君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依旧看着凌俐,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是来看诉讼服务大厅建设情况的,这里区法院的巡回法庭算是全省的标杆,在全省范围都有示范价值,只是光顾着出去没好好建设老窝,顾此失彼的,得好好平衡。” 显而易见,这话不仅是对凌俐说的,还在敲打旁边的人。 刚才作陪看起来是基层法院院长的中年人,听到这话尴尬地笑了笑。 南之君侧眸淡淡的一眼,接着意有所指:“刚才说得天花乱坠,汇报来汇报去,还不如找几个当事人、律师谈谈对诉讼服务的意见,比你们一拍脑袋想的那些噱头虚招,只怕见效得多。” 说着,他随意地指了指悬挂在不远处的走廊的几幅法律格言:“比如说那些文化建设的老招,还留着干什么?当事人会看吗?有帮助吗?不如换些诉讼辅导之类的东西,实用很多。” 那院长面色一僵,不知道该怎么答话,额头渐渐冒起一层细汗。 凌俐有些尴尬,不凑巧地碰上南之君这个大院长敲打小院长,她一个体制外的人,仿佛干站着看人出丑,不是那么厚道。 于是勉强笑了笑,对南之君说:“南院长,我事情办完了,今天还要回雒都,就不打扰您了。” 南之君侧眸过来,显然知道她为什么不安,眼里带着点安抚,说:“先别急,我还有点事和你说。” 那院长看南之君有话要说不想他旁听的模样,干脆顺着台阶下了,抹了抹头上的汗,知情识趣地退到一边,和南院长那位秘书站在了离南之君好几米远的地方。 没了旁边的耳朵,南之君略微压低了声音:“最近,我倒是听过一些外省案件的情况。上周庆州高院的杨院长跟我说,我们雒都出了个不得了的小律师啊,扮猪吃老虎,拿着一般授权做着挂羊头卖狗rou的事,一招招逼得对方图穷匕见,让庆音那么大一个学校捧着钱双手奉上。我听这手法,似乎有几分熟悉啊?” 凌俐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事颍鸿的案子,赧然一笑,怯怯地回答:“是啊,还不是跟王百万学的。” 南之君微微摇头:“那不是正道,你不要误了根本。玩弄程序固然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可真遇上大案子,不是小聪明能混过去的。你还年轻,要走的路很长,每一步踏踏实实留下脚印,比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重要得多。” 凌俐有些不赞同,忍不住争辩:“可是查封账户也是法律赋予我们原告方的权利,是不是会影响到实体处理,是不是会造成维稳压力,都不是我们原告方应当考虑的。再说了,事业单位就能不讲诚信不还钱吗?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 南之君似乎愣了下,错愕之后眼里一片肃然。 他点点头:“说得不错,是我没看透彻。你说得很对,我或许应当转变思路了,有时候应该纯粹一点,不应当在法律之下附加太多的东西,影响自己的判断。” 凌俐说完之前的那段话,还担心南之君被顶撞了不高兴,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平和,有些意外。 南之君却顿了顿,继续说:“只是,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一下,法律体系在一步步完善,这个过程也是不可逆的,等到能钻的空子越来越少的时候,谁是讼棍谁是有水平的那个,就要见真章了。这场法治进程中的大浪淘沙,我希望你能经得起,也相信你能够经得起。” 他一番语重心长,虽然都是些大道理,但是说得凌俐心服口服。 她重重点头,神色严肃:“我知道了,南院。” “另外,小易之前来找过我,说起了你家里的案子。”他忽然话锋一转。 凌俐知道南之易拉下面子拜托过和自己多年不和的哥哥南之君,为的就是能帮上她的忙,也早就对南之君提起这事有了预料。 “还有,关于盲提的事…… 没想到南之君竟然知道盲提这事,凌俐一惊。 要知道,盲提得到未知细胞这件事,只是过了刑事专委会,并没有上升到上全体审委会委员参与的全委会上,南之君怎么突然提起来? 她以为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害怕给她看审理报告的钱迪遭殃,忙解释:“不关钱法官的事,是我死缠烂打非要她枉开一面的。” “钱迪?”南之君却是意外的表情,“你还和她接触过?” 这次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不打自招,凌俐尴尬到无地自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圆回来。 南之君看她慌张的模样,倒是笑了。 凌俐微微一怔。 南之君看起来严肃得很,气场两米八,没想到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春风和煦。 他淡淡的一笑之下,脸上冰雪消融,嘴唇上扬的弧度与线条,和南之易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是那样相似。 恍然之间,凌俐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人,有些发呆,又想到他和魏葳现在的发展,心间一疼。 “我倒是忘了正言和钱迪有些交情的,必定是他帮过你做工作了。”南之君笑着说完,丝毫没有要追究这件事的意思。 之后,他敛起了笑容:“想必你也知道,小易和我之间有些很难解开的结,正言和晚露这些年一直在做努力,只是收效甚微。小易为了你,已经不止一次上门来找我了,凌律师,小易这孩子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的,不大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相信我,一定有他的理由。” 凌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她犹豫好半天,才说:“南院长,谢谢您的好意,我也从警察朋友那里知道,当初这件案子重新开始调查,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您的原因。” 南之君没有说话,之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凌俐紧抿着唇:“可是现在没必要了。” 南之君眉头微拧,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凌俐振作精神,艰难地说出后半段:“我想明白了,不想再老是去纠结于往事,而且,钟承衡那边保证,不会因为要什么真正的公正再去挖当年的事。所以,那件事就告一段落吧,不要搅和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南之君听完她的话,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些探究。 好一阵子,他眼里的怀疑终于散开去,略略一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安心回家吧,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轻松一点的时候,何必总是逼自己,更何况你还是女孩子。” 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跟刚才那个温言相劝的模样,简直千差万别。 甚至,隐隐透露一种要划清界限的生分。 凌俐一时冲动想要解释些什么,南之君已经转身,和在一旁等着他的貌似是法院领导的人,向前方的诉讼中心而去。 凌俐攥紧了手心,默默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南之君的背影。 之后,一阵苦笑。 对于南之君,她之前从业的两年,从来没有想去了解过这样一个自己哪怕仰望都望不到的人,也从没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最底层的小律师,会和他有什么交集,直到遇上南之易的案子。 认识以后多少会有些留意他的各种信息,从不同人的嘴里,知道南院长是个强硬派,表面温和,内里坚韧,涉及到原则的事,几乎寸土不让。 总而言之,南之君和南之易,哪怕表面上再不和,但毕竟是兄弟,骨子里其实都一样。 他们自身是心性坚定的人,不会为了旁人的看法轻言放弃,所以对凌俐痛苦挣扎下仍然坚持要找当年真相的行为,是抱着赞赏的态度的,南之易毫不犹豫地帮她,而南之君也伸出援手。 对于她这忽然间选择“轻松”的方式而放弃,辜负了他们的苦心,自然也是不能理解,甚至可能带着点鄙夷,说不定还会减低对她的评价。 她心里一阵委屈,可又有口难言。 默默整理好情绪,凌俐抬腕看了下时间,在心里一算。 现在三点,还来得及去一趟周警官生前的住所地,然后坐六点的那班班车回去。 以自己半拉子法学以及完全一窍不通的刑侦学基础,凌俐自然匆匆一眼就能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还是忍不下想要去看看的愿望。 就算不能发现什么线索,也算了一个心愿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正如她所料,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得到。 因为她根本没能进去小区的大门。 门卫大爷死活不让她进不说,一听到她提起春节期间死的警察,那简直成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还一直念叨着再怎么想不通也不该用那么诡异的方式死在屋里,都坏了风水,眼看着周围小区房价跟坐了火箭似地蹭蹭蹭往上涨,他们这边不升反降,带累着门卫大爷好几个月都收不到私自介绍房屋买卖的好处费了。 就这样,预料之中的一场白用功之后,凌俐紧赶慢赶到了车站,总算买到最后一班回雒都的车票。 本来也可以不这么慌,第二天早上回去也一样。但是放霜姐一个人在家,她始终还是不放心的。 在日暮的霞光中,汽车开上眼前那条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高速路,看着两侧的景物迅速后退,凌俐托着腮,又不有自主想起之前的有他陪伴的朝朝暮暮。 一切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只是现在,迫不得已地转身离开,得不到他的谅解,也无法解释。 不仅在他面前跟矮了半截似的,遇上南之君的冷眼,也是有苦无处诉。 而之前因为钱阳的事不得不找上谢柯尔的憋屈,更让她觉得委屈得很。 那半强迫性质约会那一关,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她刚刚想起这烦心事,手机屏幕一亮,送来的短信让她愁眉苦脸。 竟然是谢柯尔这讨债的来了。 “七月十九日,我生日,玩什么你定,OK?” 凌俐懊恼地捂住额头,不住叹息。 如果还没和南之易翻脸的话,他应该会有其他途径能够帮到钱阳的,也不至于让她去卖脸求荣,搞得自己跟那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