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起
半个多小时过去,凌俐无精打采抱着自己卷宗缩回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发着呆。 没错,只要这副怂样一上线,她铁定又是被祝锦川训了。 一通宵的加班还是抵不住之前三天的放羊,祝大状的火眼金睛,很轻易就识别出她到底是基本功扎实,还是临时抱佛脚推一推就倒。 几个问题问下来,凌俐无所遁形,又被骂到生无可恋。 有了之前的拉近距离,戚婉倒是又能放开一点,看到凌俐面色不虞,隔着过道小心翼翼地问:“凌姐,怎么了?” 凌俐牵起嘴角冲她笑笑,也没心情多说话,打开电脑开始查起祝锦川交代的事。 祝锦川说,她手里这个案子,如果真要改判,按照阜南高院审委会的议事规则,是要上到审判委员会决议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秦兴海一案中想要达到的通过法律适用问题,把那个再审案子推向审委会决议层面的意图,那时候没有实现。 然而这个案子,却因为提起再审的是检察院,等于检察院抗诉的案子,有必须启动审委会的理由。 好死不死,她一而再、再而三遇到的都是再审案子,这一个运气不好,是个得摆到审委会跟前的案子。 所以,要想赢,她面对的不仅仅是说服三个合议庭成员不要改判,而是要在审委会决议那一关,取得那个神秘群体大多数人的同意了。 这相当于本来面临的是三个人的合议庭,忽然变成了要被拎到十几个资深法官组成的大合议庭面前去亮相的感觉。 而且,这不痛不痒就算改判也就加几个月刑期的案子,祝大状是完全没兴趣出手的,她必须一个人负责到底,从文书制作到出庭全得自己搞定,连助理都不给她配。 呃,真是压力山大。 她还在想着案子,耳边是熟悉的一声咔哒,接着是祝锦川的脚步声。 他关上门,拎着公文包,站在她的办公桌面前,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刚才忘记说了,麻烦你去照照镜子补补妆,免得被当事人看到你这张斑驳的熊猫脸,还以为咱们这里是动物园。 说完这番话,祝大状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俐嗷呜一声,扑倒在桌面上埋下脸,心底一阵懊恼。 反正,她凌俐从里到外,从内在到外在,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就没一样不被祝锦川批评和嫌弃的。 再看看坐在窗边低眉顺目的小新人戚婉,本来一个活泼开朗的妹子,才几天时间,就把人折腾成一副话都不敢多说的模样。 祝大状的低气压光环,实在威力无敌。 想起去年这时候的自己,那种迫切想要有人指点,却被不闻不问丢弃在一边的心情,再加上那一场又一场输下来的官司,看到祝锦川小腿都在打颤,每天都处在忐忑不安的煎熬中。 好在她经历特殊、足够坚韧,不会被打击到不能翻身的地步,这才一步步走出低气压。 要是换成戚婉这样看起来大概顺风顺水的女孩去经历那一场…… 想到这里,凌俐再忍不住话,跟戚婉说:“祝律师平时很忙不会太有空关注你的案子,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话,去请教小程律师吧。寻衅滋事这种案子他办过好几起了,比较有经验。” 意外地得到凌俐的指点,戚婉颇受宠若惊的模样,忙不迭抬起头,眼里都是感激的神色,嘴唇动了一动,却连谢谢都说不出,似乎很有些手足无措。 凌俐也不在意。她本来就不是为了想让人感激才出言相助的,不过是以己及人,动了一次恻隐之心。 好半晌,戚婉想是平复了心情,带着感激的一句:“凌姐,谢谢您的指点。还有,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泼水在您身上,我本来就懵了,吕姐一开骂我更是找不着北。后来觉得怎么也解释不清,所以连道歉都不敢说。” 凌俐不在意地摆摆手:“潇潇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有点急。你处久了就知道了,也别多想。” 听到她的话,戚婉眼里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冲着凌俐嫣然一笑:“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和人之间难免会有误会的,我不急的。” 说完,她抱着自己的卷宗,满脸的兴奋,照着凌俐指的方向,找隔壁办公室的程律师去了。 快下班前,凌俐到茶水间洗杯子,却看到程律师抱着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凌俐有些好奇地拉住他:“怎么了?你怎么心情不好的模样?” 程律师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几丝无奈:“还不都是你造的孽?这小戚看起来人挺机灵聪明的,结果,笨到令人发指啊!缠了我一个下午,闹得我快疯了。” 凌俐问了会,才知道戚婉一下午反反复复跟程律师强调着被告人罪重的证据,别人给她掰过来,她还一根筋掰回去,油盐不进的,都快把人惹到发毛。 她之前指点戚婉去找程律师请教寻衅滋事罪的办理注意事项,戚婉也听话地去了。 程律师入职五年,人好说话又随和,对所里什么小团体一概不理,也从来不参与,只认真做好自己的事,不多言多语的。这次指点戚婉去寻求帮助,也是考虑到这点。 可似乎,效果并不好。 小程律师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看啊,小戚这职业生涯,怕是任重道远。” 听他对戚婉的评价,凌俐很是意外。 从茶水间出来,凌俐看着窗边得了指点的戚婉。 她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哼着歌,眼睛里跳动着小火光一般的兴奋,一看就是刚打了鸡血的模样。 凌俐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原以为这所里没眼力劲的就她一人,没想到这顺顺当当考上研究生、轻松过了司考的聪明人里面,也有跟她一样毛病的啊。 过了五点,凌俐才把辩护词的提纲整理好,之后将卷宗锁到柜子里,仔仔细细检查桌面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准备回家。 眼前却闪过藏蓝色有些熟悉的制服,接下来是前台妹纸的声响起:“凌律师,有警察找你。” 不知道为何会被警察找上门,凌俐还傻傻地没回过神,听到别人确认她的身份,只下意识点点头。 跟着小成进来的两名警察交换了眼神,向她出示了证件,接着就说:“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你询问,不知道你们单位有没有相对安静的地方,可以供我们工作?” 凌俐侧眸看了看空空的会议室,点了点头。 她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警察上门,只是不大明白有什么事需要找上她。 等一坐下来,一名警察摊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记录,而另一位年长一些的警官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位白警官问:“请问你,认识南溪市警察局凌安分局的周庆春吗?” 凌俐点了点头,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会问起周庆春。 只是,他们眼里的凝重,让她越来越不安起来。 一小时后,送走来询问的两名警察,凌俐再也支撑不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盯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一言不发。 周庆春死了。 那个八年前开始、时不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周警官,在三天前,被发现死在南溪的家中。 警察没有问得很深,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一些问题,比如什么时候见过周庆春、知不知道他曾经和哪些人来往过、以及在钟承衡案子宣判后的异常表现等等。 这些来来回回的问题表明,似乎警方在怀疑,周庆春的死和她家里的案子,有一点联系。 警察临走前,凌俐按压住心里汹涌的情绪,鼓起勇气问了句:“周警官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们对视了一眼,接下来就是公事化的回答:“目前还不能确定,等有了具体结果,我们会公布的。” 得到一个预想之中的答案,凌俐怔怔地坐了很久。 警察简单的介绍中,她知道周警官这些日子一直独居。他的妻子因为身体不适去了阜南北面的温泉山庄疗养,他的儿子在春节以后回到了帝都工作。 因为钟承衡案子追责程序启动,周庆春被停职没有上班,平日里来往的朋友也不多。直到前些天邻居闻到楼道里有异味,找了社区的人上门弄开了门,才发觉人早就死了。 听闻周庆春的死讯,凌俐心神巨震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心乱如麻,细碎的往事的片段涌入脑海。 一会儿是灵堂里看到披麻戴孝的她,周警官两眼含泪又说不出话的哽咽。 一会儿又是钟承衡第一次被判处死刑,他亲自送了她去墓地告慰家人,结果空欢喜一场。 还有因为痛风发作,他左脚略不方便,有些蹒跚的背影。 一时间沉浸在悲伤情绪里不能自拔,等她察觉到视线模糊起来,忙不迭抬起头的时候,却是一滴泪滑过脸颊,滴在了笔记本上,将一排整洁工整的字迹侵染。 那斑驳的墨色渐渐晕开,明明是渐渐变淡的黑色,在凌俐眼里,却如血色一般。 已经是六点过,所里剩的人不多,只有戚婉看警察找上门,一时不放心没有走。 见凌俐掉泪,她什么都没问,只默默捡起一旁的纸巾盒,递到她面前。 等凌俐稳住情绪收起眼泪,戚婉又递给她自己的气垫BB,低低的一声:“妆花了,要不要去补一下?免得被祝主任看到又说你。” 凌俐摇了摇头,也没心情和她说话,压抑住鼻腔里的一阵酸涩,拿起背包回家。 在地铁上,她被周警官意外逝去而猝不及防袭击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现在胡思乱想毫无意义,不管周警官是为什么而死,不管是不是和她家里的案子有关,一切,都要等警方的正式调查报告出来以后,才能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