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谜底
合议庭商议了一阵,成法官终于看向了原告席:“对于证人刚才说到的欠条,原告方,你们是否已经掌握?是否确认作为证据提交合议庭?” 王齐和秦贝贝刚才也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本来这欠条是想要在最高院二审时候才提出来作为致命一击的,没想到杨忠春被南之易一逼,竟然提早了一步说出来。 然而这个时候如果否认欠条,这份证据就不能作为二审时候的新证据了,发挥不了作用。 王齐斟酌了一番,终于点点头:“原告同意该份证据提交合议庭,请合议庭予以审查。” 说完,他示意秦贝贝,从随身带着的资料夹里,拿出了那份欠条。 抬头是借条二字,下面一排“南之易今借到杨忠春人民币叁佰万,借款期限自于三个月内归还。逾期归还则利率为每月2%。” 两人的名字后面,都用括弧写清了身份证号码,而时间,赫然落在杨忠春撤诉的三天前。 借款人落款处,赫然是南之易非常有辨识度的签名,龙飞凤舞肆意伸展,占据了整个右下角。 成法官默默地看了会借条,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借条,没有转款证明,没有其他东西映证,如果说杨忠春拿着借条要南之易还上三百万,法院铁定不会支持。 可是,他现在要证明的只是南之易以开出借条为条件,让他答应撤诉而已。 只要能证明那签名确实是南之易的,对于这样的借条是形成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关系,不是本案关系的重点。 他又让书记员将借条递到被告席上,说:“被告方,对这份证据,你们有什么质证意见?现在可以发表。” 凌俐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急急说道:“对于该份证据的真实性,我方予以否认……” 她还没说完,南之易却抬起头,声音清朗:“是我签的字,我承认。” 成法官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要听凌俐拽法条了,没想到却是南之易给了他一个惊吓,直接承认了这一份欠条却是出自他的手。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被告,你确定你认可这份证据?” 凌俐则有些着急,转过头对着他说道:“不能承认,提起鉴定也不能承认,你是不是傻?” 南之易和她对视几秒,声音淡然:“提起鉴定又怎样?除了拖延时间,还能有什么效果?” 接着,看向审判席:“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签名,可是,跟之前的证据一样,签名是我的,内容我却不认同,那是他们伪造的。否则,为什么签字是我手写的,内容却是打印?偷取我的空白签名伪造一份份证据,一次次的故技重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样的证据,法庭要是也认可,那法律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法院还有什么公信力?” 他这一番质问,声音激昂,语气光明磊落。可惜,这是法庭而不是演讲台,讲的是证据,而不是感染力。 听他说出这样一番拆台的话,凌俐一时气急,脱口而出的一句:“法庭上是讲道理的吗?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自己上?非要不懂还装懂,意气用事,什么毛病!” 原告席上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审判台上的成法官则轻轻摇头。 早听说南院的弟弟天才非凡,十五岁进少年班,二十三岁就拿了博士学位,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颇有建树。 只可惜,和他在以往审理过的案件中,接触过的那些高智商科研出身的当事人一样,先不说情商低不低,他们的性格比一般人执拗得多,而且也听不进劝。 他们总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是真理,丝毫不顾这个世界的现实是什么样子的,不肯妥协于既有规则,所以往往一败涂地。 成法官正想就认不认签名对案子的影响做一番说明,却看到南之易忽然拿起桌面的借条,只一瞬间就撕成了碎片。 王齐大惊失色:“审判长,被告故意毁坏证据。” 秦贝贝也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从包里哆嗦着摸出了一张纸,说:“审判长,我这里还有复印件,可是原件已经毁坏,怎么办?” 而凌俐,也似乎被吓呆了一般,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你你你……你这个法盲,毁坏证据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想干什么!” 南之易争辩:“什么证据,明明就是假的……” 却被一阵法槌声音打断。 成法官轻轻敲了三下,之后示意书记员把被南之易撕成渣渣的证据收起来,说:“我们会对证据进行修复,现在原告提供复印件作为参考。” 接着转头望向被告席:“被告、被告代理人,法庭上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更不是能一时气愤毁坏证据的地方,请保持严肃。对于被告撕毁借条的行为,本法庭将在评议后,对是否以追究法律责任进行认定。” 一时之间,马上就要吵起来的两人都垂下了眸子,终于不再说话。 成法官左看右看的,见原告被告都没有再说话,便打了总结:“对于证人的证言,以及刚刚提交的证据,合议庭将在评议后对是否采纳作出认定。原被告双方请注意,如果对证据有新的意见,可以留到辩论阶段发表,现在,请原告方第二位证人上庭。” 说完,他揉了揉额角,很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番的吵闹,仿佛他当了好多年的法官,也没遇上几次。 被告和证人吵,被告和律师吵,被告撕毁证据,简直花样百出的。 反而是原告,一副稳坐钓鱼台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胜券在握。 成法官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看惯了诉讼参与人出于自己的利益,在法庭里说谎。 而被告说谎,原告说谎、证人也说谎的情况相当普遍,一般来说结果怎么样,都看客观证据孰弱孰强了。 证人经过质证的证言,还有那张连被告自己都承认签过字的欠条,这证明力,实在比被告提出的空白签名上造假的推论要大。 目前的形势,看起来对被告方,很不利啊…… 王齐看着南之易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的不安稍去。 在杨忠春的作证上,一番恩怨情仇的纠葛,虽然出了些意外,可终于偃旗息鼓下来。 好在,除了预留到最高院的证据提前暴露了出来,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大的偏差。 之前,他总觉得田正言不会这样简单地束手就擒,可目前看来,仿佛是他想多了。 也许就如秦贝贝所说,田正言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代理三国之间海滩救援共同海损案件的大律师呢,那些年一个案子几百万代理费赚下来,就有些找不着北了。 以为自己远离战场五年以后还能呼风唤雨,而错估了当前的形势。 听说这五年来,田正言一心一意当着老婆奴,围着他那庭长老婆打着转,不仅工作地点从大帝都躲回了自己老家阜南,还再也不当律师,一心一意搞起了学术。 而这五年来,诉讼规则发生了多少变化?民诉法修改,民诉法证据规则修改,民诉法解释也修改。连自己小律师弄错法条都没发现,还指望他能玩出花样来? 王齐在心里思忖着,对案子的走向和趋势,也越来越乐观起来。 而此时,庭审已经进行到了山崎种业的第二位证人,柯鸿生的上场。 没错,为了反驳凌俐手上的那份柯鸿生的证言,王齐将埋下的又一颗棋子,柯鸿生推了出来。 他上场,自然是要否定掉凌俐手里那份证言的效力。 原告方几个问题问下来,柯鸿生一一答下来,不仅驳倒了凌俐手上那份证言的效力,案情似乎更加清晰起来。 与杨忠春的说法如出一辙,柯鸿生说,他是在南之易的胁迫下,做出之前那份证言的。而考虑到南之易的深远影响力,他不得不屈服。 成法官听完问话,转头看向凌俐:“被告方,你们有没有问题,要问证人的?” 南之易缓缓摇头,凌俐也回答一声:“没有。” 既然是对方的棋子,也明显是个圈套,那又怎么可能从他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齐倒是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挣扎?再看看对面那对貌似是在赌气小情侣一般的被告和律师,心下了然。 一个还在愤懑不平,一个则抱怨法盲不经过大脑的话让她出师不利栽了个大跟头,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 眼看着证人就要下场,王齐心中大定,正有些窃喜,凌俐忽然抬头:“啊,我想起来了,柯鸿生,你是否也收了我方当事人的欠条?你和杨忠春的数额一样?” 柯鸿生刚刚从证人席上站起来,一个愣神,下意识回答:“我的不是三百万,是两百万。” 凌俐眼睛一亮,马上追问:“柯鸿生,你怎么知道杨忠春的是三百万?你俩在这之前,有过联络?” 这话说得柯鸿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还是王齐反应快,马上补充:“他俩刚才都在证人室,有可能事先有过交流,知道内情也很正常。再说了,毕竟他们曾经是同事,也都跟过南之易搞项目,之间有联络也无可厚非。” 这一下子突然袭击,倒是让王齐惊了一把。而且,居然被她问出来了,还有另外一张欠条的事,真是太危险了。 好在,凌俐没有再追问下去,任由柯鸿生出了法庭。 自然而然的,对于这样一个案件,合议庭是不会轻易地当场对证据是否有效做出认定。而此时,原告方针对焦点问题的证据和证人已经展示完毕,剩下的,便是被告补充证据的时刻。 看着对面凌俐垂下头安之若素的模样,王齐忽然间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刚才还慌里慌张的小菜鸟,这时候,怎么动作不急不缓起来? 刚才桌面乱成一团法条和纸张到处飞舞,不过几分钟,怎么又规整干净起来? 还有,前一刻还有些颓然的南之易,怎么忽然间眼里带着笑意和小菜鸟对视起来,仿佛刚才没生过那场闷气似的? 感觉到情况似乎不妙,王齐脑海里警铃大作,有些松懈的情绪瞬间消散,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对方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