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风色
本来凌俐以为有公司这个壳子做保护的南之易,不管怎样也赔不到两亿,被田正言一句话点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田正言声音里有些气恼:“南之易这个二货,从来不耐烦管钱,他有什么收入都交给我在帮他投资、管理。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莫名其妙的七百万,我可以断言,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 凌俐一呆:“那这是对方伪造的证据?” 田正言摇着头否定:“王百万的水平,绝对不是停留在伪造证据这个层面。我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字,确实很像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只怕那指印也是真的。而且,从财务报表上看,那些款项也确实都入了账的。” 说完,他又分析起来:“我推测,是有人搞到了南之易签字摁印的空白纸张,然后添加了欠钱的内容,这样半真半假的一份东西,才是最难反驳的。” 凌俐皱起眉头:“不是可以提请鉴定吗?只要鉴定出来欠条内容在签字以后落到纸上,不就可以了吗?” 田正言却是一声长叹:“看吧,你作为律师都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可见对方来势汹汹。” 接着,又跟她解释起鉴定的问题。 首先,他们手上的是复印件,不能提交鉴定;其次,就算他们在开庭后申请对原件进行鉴定,也仅仅能确定落款是否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 最后,以目前国内的鉴定技术而言,对于文件形成的时间,一般只能精确到以年为单位,而且这类鉴定因受墨水、纸张、保存环境的影响,很难百分百精确。 因此,对于是先有字还是现有签名这个问题,如果时间相隔不超过一年,那么,鉴定机构也鉴定不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田正言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这个二货,居然给人这样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师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让他背着巨债自生自灭去!” 凌俐却是心头一股涩然,垂下头说:“南老师是无辜的,华易高科陷害他欠债,山崎种业又只能找上他,这两件事情竞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师背黑锅。这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轻笑出声:“番茄妹,有些事我不点出来,恐怕你到死都不会明白的。” 听到田正言有几分嘲讽的笑声,凌俐坐得端端正正,选择性忽略他给她起的又一个外号,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田老师,您请说。” 田正言敛去了唇角的笑意,视线越过凌俐看向窗外,声音悠远:“这是一个做了五年的局,华易高科和山崎种业,并非出于对立的立场,他们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坑南之易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目前我还看不清楚,只不过,他们这样大的一番动作,绝对不会只是让南之易背上还不起的债而已。” 看凌俐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田正言又说:“他们最初的目的,恐怕是要把南之易弄进监狱。还好,人算不如天算,这期间公司法做了修改。否则,只抽逃出资罪这一条,就够这傻蛋喝一壶了。” 凌俐眼睛望天想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捋清他说的南之易差点被追究抽逃资金罪的缘由。 之前公司法的一次重大修改,将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更改为认缴登记制。修改以后,除非经营范围特殊的行业还适用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其他都改为认缴登记。 也就是说,除了特殊的行业,其他公司可以只认缴,不出资,也不用年年都验资了,抽逃资金罪这一条可说专门为广大资本家准备的罪名的适用范围,也就更小了。 具体而言,原有刑事法律关于虚假注册资本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的适用范围及犯罪主体发生了变化,仅适用于采取募集方式设立的股份有限公司、商业银行、外资银行等等,普通公司的股东,不再受这条罪名的追溯。 终于把因果关系参透,凌俐懵了,只觉得靠这一点点的材料田正言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眼前仿佛闪着刀光剑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她再一次对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 见菜鸟小律师被他乱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货跟我说了什么?” 凌俐摇摇头,她跟他们不在一个车,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时候是劝南之易不要犯蠢请她当代理律师。 不过貌似没什么效果,她被赶鸭子上架,开始接触以前她只敢仰望的领域。 田正言一声长叹:“他说,如果案子好办,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担心;如果案子难办,他相信你足够坚韧,在这件事情上必然用尽全力,未必比那些只讲利益的精英律师差,只要跑对了方向肯定会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 如果情况实在太糟糕,案子毫无胜算,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你有一个成长的机会,就算他背上巨债,也相信我们不会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给他做一辈子饭了。”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南之易对自己的评价,凌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从来都是当面夸你背后捅刀子的,南之易却是每次都嘲讽她嫌弃她笨,一转身,偏偏把关系到自己职业前途的官司,托付给她。 田正言微眯着眼睛,继续说着:“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并非一时兴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傻蛋被算计。虽然很难,却又不得不做。” 凌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南之易的信任,让她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气:“南老师这样看得起你,田老师这样耐心地教你,你可不能泄气!” 见她刚刚还有些慌乱的眼神再一次沉静下来,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轻笑。 这小番茄,笨是笨了点,可好在心志够坚韧,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歪念头,难怪和那傻蛋合得来…… 只是,到底成不成的,似乎他还得下点猛料。 想到这里,田正言忽然收起刚才温和的笑,满面肃然:“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并且,给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来,别再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 凌俐微微一怔,马上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努力。” 他却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诚恳而放松表情,声音更加严厉:“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尽力了但是没办法之类的借口,一旦这官司输了,你就等着律师执照作废吧。” 凌俐被他突如其来的翻脸和毫不讲理的威胁弄得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之前因为南之易信任激起来的一腔热血瞬间冷了下来,一时间又变得毫无底气。 只是,几秒后她抬起了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声音虽然细细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声音悠然:“我暂且相信你的表态,作为回报,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凌俐嘴巴微张着,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简单干脆的一句:“你就等着好了。” ———— 清晨,一缕缕稀薄的阳光,透过深灰色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晨间微冷的风从客厅窗户一角卷进来,掀动了那贝壳做的一串风铃,悦耳的响动丝丝绕绕钻进凌俐的耳朵里。 她还有些朦胧的睡意,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的,有些恼人。 这些日子她被田大牛抓着,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疲倦到刷着牙都能睡着,实在乏得很。好容易休息休息,不睡个自然醒,怎么够本? 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凌俐还想继续睡下去,却忽然觉得身子下沉,接着一阵震荡,几秒后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翻滚到了床下。 虽然裹着被子一点也没摔疼,可这下子让凌俐彻底清醒过来。 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看,已经是上午十点,马上翻身起来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当以后,凌俐抓起包,匆匆忙忙出门办事。 因为春节前被抢了包,什么都没了,这一上午,她抓紧时间补办了电话卡银行卡。之后,到了市中心的通讯城,无视数个低声跟她说着“要不要手机”的神秘人,径直到某国产手机柜台,买了个新手机。 一切办理妥当,凌俐苦着脸看着手里白色的手机,很有些rou疼。 营业厅的工作人员说了,临时身份证不能参加任何充话费返手机的活动,所以,她只能买个裸机,什么优惠都享受不到,非常不划算。 噫,要不怎么说把“两抢一盗”等严重威胁人民群众安全感的犯罪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是对的,有摩托车却不好好干摩的师傅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抢什么包呢! 将补办的手机卡放进手机里,摁着电源顺利地开了机,紧接着,一阵阵“滴滴笃”接收到短信的默认声音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