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刁钻
正午的阳光正浓,透过落地窗丝丝缕缕照进客厅里,又因为玻璃的折射,在地砖上投射出一团五彩的光晕。 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可凌俐却无暇享受冬日阳光。她趴在地上擦着地砖,被太阳烘得背脊、头发都有些发烫,额头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 离秦兴海案件开庭不足十日了,最近这些日子,她忙得昏天黑地,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想放了南之易鸽子的事。 好在,熟悉控方证据、收集前期材料、应对质证等等准备工作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接下来,就只剩最关键的辩护词了。 祝锦川让她趁着周末休息一下调整下状态,凌俐一得空,马上想起因为之前的受伤和出差,半个月没有给南之易打扫房间,于是趁着有空履行承诺。 一个上午的忙碌,她终于再一次把乱成废品收容站的南大神狗窝收拾整理出来,再把落地窗前这最后一小块地砖擦干净,彻底大功告成。 她站起身来,捶了捶因为长时间弯腰有些僵硬的后颈后腰,舒展着四肢,一低头,却看到坐在她面前的两只狗狗可怜巴巴的眼神。 凌俐转过头,透过半开着的书房的门,看到南之易坐在大大的书桌后面,面前摆着一摞资料,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一摞A4纸,他看一张扔一张,地板上到处是纸,书也是左一本右一本的,乱得不成样子。 凌俐捏了捏掌心。两小时前,她才刚整理好的屋子,又被他搞得稀乱,很想去提醒一下他,不要随手乱扔东西,这样不仅不整洁,还不利于工作效率。 可是看他满脸专注沉在工作里的模样,凌俐又犹豫了。 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的状态,眼下略带点浮肿的模样,也像是刚熬了夜。 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米粒和古丽的头顶,找出牵引绳,准备干脆带汪星人出门溜达一圈,顺便买些吃的东西给南之易。 一上午了,他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如果没有人投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南大神,怕是能把自己饿成标本。 带着汪星人围着小花园转了一圈,凌俐又到舅舅店里,自己吃了碗面,让舅舅包了饺子,一个多小时后,凌俐拎着一个大大的装着新鲜饺子、豌豆苗和调料的食盒,回到公寓。 果不其然,南之易还坐在书房里保持原来的姿势,仿佛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的模样。 等煮好了饺子和蔬菜,调好了蘸料,凌俐敲敲书房的门框。连敲了三通,清脆的响声终于让南之易如梦初醒般地抬头,看着门口的凌俐,一脸的恍然。 他起码愣了三四秒,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又马上反应过来:“怎么你还没走吗?” 凌俐看着他满脸的胡茬和乱蓬蓬的头发,有些无奈:“南老师,快两点了,你该吃午饭了。” 南之易皱着眉:“这么快?” 又马上站起身,看看时间,感叹了一句:“二十小时没吃东西了,好像胃都被胃酸融化成黑洞,感觉简直能吞噬天地。” 然而等他吃到那一盒饺子的时候,却是蹙着眉带着挑剔:“白菜馅的饺子怎么能煮太过?馅已经不爽脆了,下次注意点。” 凌俐安安静静地“哦”了一声,一点也不想和他争辩。南之易不会做饭却出乎意料地挑食,口味刁钻地很,从这些日子兼职外卖小妹的吕大小姐带着甜蜜的抱怨就知道。 凌俐拿起封口胶,将南之易刚坐下就扫翻在地碎成一块块的水晶杯碎片,密密实实缠起来,动作细致而小心。 南之易一边吃着一边奇怪她的举动,满脸好奇地问:“你在玩什么?” 凌俐眼睛也不抬一下,依旧是平静的声音:“把这些尖锐的东西拿透明胶缠起来,免得划破那些拾荒人的手。本来就是没什么钱,一不注意被划伤又不能停下工作,要是感染了,可怎么活?” 她顿了顿,又说:“不仅是这些玻璃、瓷器碎片,还有你们男士用的剃须刀刀片、一次性针头什么的,都要注意处理,要不然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南之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里一片笑意弥漫开,本来想说拾荒人怕是比你有钱多了,看到她小心翼翼又细致的表情,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好,我以后会注意。” 吃完东西,替他收拾好碗筷,又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凌俐想了想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便出来和南之易告别,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屋里虽然开着暖气温度将近二十度,可是他身上只薄薄一件棉质衬衫,明明毯子就在另外一边的沙发上,他却宁愿蜷着抱着膀子瑟缩成一团,也懒得动一下。 而米粒和古丽,分别霸占了他的一只拖鞋当枕头,也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下。 凌俐摇摇头,轻轻拿起一边的毯子,又小心翼翼靠近,想要把毯子展开搭在南之易身上。 然而刚刚靠近,两狗一人倏然间同时睁开眼微扬着头,三对湿漉漉的眸子里都有警惕滑过,脸上全是戒备,待看清楚是凌俐后,又都瞬间轻松下来,毫无防备安心地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凌俐被这三只神同步的二货弄得哭笑不得,摇摇头,将毯子给睡昏死过去的南大神搭在身上,又把落地窗的窗帘拉上挡住阳光。之后,轻手轻脚关门回家。 一路上,她有些感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南之易工作起来的状态,想到他日夜颠倒废寝忘食的模样,有些担心起来。 本来就没自理能力,现在又没了好友的照顾,这南之易,还能不能顺顺当当活到过年? 再想想刚才他瑟缩成一团侧卧着,那突出的一片肩胛骨,要再少点rou,怕就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实在放心不下,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吕潇潇:“你家南大神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工作上,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猝死,希望有爱心的美少女能关心一下国家栋梁的死活。” 想了想,她又发了条:“备用钥匙在邻居家门垫下面。” 吕潇潇很快回话,短短五个字,大恩不言谢。 关于怎么引起南之易注意,她之前给吕潇潇出的主意仿佛并不奏效。 也不知道吕潇潇缠着南之易问过什么,南之易没记住她就不说了,反而专门拿他那几百年才开一次的老人机跟凌俐抱怨说,她雇佣的外卖小妹怎么那么话多鸹噪地不行,能不能换一个人,最好物色一个哑巴。 凌俐都没好意思跟吕潇潇反馈这个信息,怕吕潇潇被打击到吐血身亡。 凌俐抿了抿唇,抬头看到公寓门口巨大的一棵圣诞树,忽然惊觉仿佛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好多狗男女都是借着这样一个洋节勾搭在一起,大把大把撒着狗粮,齁得她这种孑然一身的大龄未婚女青年逃无可逃。 平安夜送温暖,这样的机会放在眼前,希望吕潇潇能使出浑身解数,取得点实质性进展。 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圣诞树上悬挂的五颜六色的装饰,她心情也越来越好,甚至开始畅想吕潇潇和南大神未来的发展。 然而,一个电话却把她拉回残酷。电话是祝锦川打来的,不问她在哪里,也不说原因。 他的指示很简单,半小时内回所里,加班。凌俐举着电话欲哭无泪。祝锦川明明说好让她休息一个周末的,却又一个电话粉碎了她想要回家补觉的梦想。 这些天,她是一天都没睡好的,哪怕睡着了,满脑袋都是让她紧张到肝颤的梦。 要不就是重复循环播放祝锦川交代过的辩护技巧,要不就是梦到忽然上庭了,却在法庭上找不到资料找不到辩护词惊慌失措,要不就是被扑克脸的审判长训诫罚站守过道,有时候甚至会被吓醒。 晚上休息得不好,白天难免跟不上趟,从来不喝咖啡的凌俐,也开始跟着吕潇潇喝起了她并不是那么喜欢的琥珀色液体。 匆匆回家换了衣服,又匆匆赶回所里,几十元的出租车费用让她很有些rou疼,然而更崩溃的是,哪怕大出血一把,她依旧迟到了。 祝锦川脸黑得似能滴下水,声音冷峻:“凌俐,你迟到整整十五分钟。” 她低着头乖乖认错:“对不起师父。” 看她认罪态度还算诚恳,祝锦川没再揪着这个问题训她,只是把她拎到会议室,开始说起下周开庭的事。 祝锦川说:“质证成功的前提,是熟悉对方的证据。前期我们已经做得很多,我相信你已经牢牢记住了。不过,有一点我仍旧要提醒你,在法庭上,对秦兴海,你应当少问为佳,你提问的主要目的,是纠正对方问话的偏差,澄清事实,除此之外,都是拿证据讲话。” 凌俐点了点头,又拿着笔在笔记本重重划下做了标记。虽然是祝锦川反复强调了多次的问题,不过他既然这样重视,一定有他的道理。 强调了对证据的熟悉,祝锦川说得更深了一步:“质证涉及到的所谓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合法性随时可能会涉及到法理学方面的问题,你这方面有所欠缺,一句话说错,很容易被对方带进去绕晕,所以,对于自己没把握的问题,你宁愿少说,也不要说错,明白了吗?” 凌俐又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看她满脸的凝重,似是在努力消化刚才的话,祝锦川反而莞尔:“所以,现在开始模拟质证环节,你准备好了吗?” 凌俐猛然抬起头,只觉得脑袋里狂奔过百万头羊驼。又搞突然袭击?又来这一套? 她无语望天,想到一会儿大概又会被某人挑毛病挑到生无可恋,骂到半身不遂,满肚子都是牢sao。 大过节的,祝大状,你能给条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