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情
南之易飞快地瞄了眼脚下的枯叶堆,眯起眼睛:“这哪是梧桐?这叫悬铃木,古称鸠摩罗什树,也叫祛汗树,双子叶纲蔷薇目,真正的梧桐可是锦葵目的,又叫油桐、青桐,跟这完全是两样好吗?” 凌俐听他又开启百科全书模式,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法国梧桐,行了吧!” 他却还是嘲讽的表情:“法国梧桐是枝头坠着三颗球果的,你看这地上掉的都是两颗一簇的,明明是英国悬铃木。你有点常识好吗?” 凌俐狠狠剐他两眼:“南老师,你说的不叫常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而不是冰箱,干净衣服挂进衣柜而不是铺在狗窝里,这些才叫常识!” 南之易张了张嘴似要反驳,忽然又换上忍气吞声的模样:“好好好,你有理,你说了算。” 凌俐撇了撇嘴,也不再想和他争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几步就上了楼,她拿出钥匙,朝左扭了三圈后打开房门,又转过身说:“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南之易挠挠头,无视凌俐慢走不送的语气,又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的可别冒出个鬼!” 凌俐有些不耐烦,皮笑rou不笑:“节约用电。” 其实,她今天有些犯懒,起床后没收拾房间,客厅里也乱糟糟的,她理直气壮地嘲笑过南之易脏乱差,当然不想开灯被他看到自己家里的一团凌乱。 见凌俐没有被吓到,南之易皱起了眉头,眼珠滴溜溜乱转又似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这副模样然让凌俐心生警惕,一脸的戒备:“你还想耍什么花样?不会是又饿了要吃面吧?要吃就趁早,再一个多小时我舅舅要关店了。” 南之易讪笑着:“哪能呢,才吃撑了的,我又不是饭桶。” 凌俐狐疑地打量着她,终于恍然大悟,忙不迭转身,摸黑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上次出庭的费用,好了,终于能交给你了。” 南之易呆呆看着凌俐从玄关挂着的一幅画后摸出的信封,一脸的茫然,好一会儿才感叹:“我去,你这藏钱的地方可够隐秘。” 又低头看了看信封,却不肯接过来,只问道:“这是多少钱?” 凌俐报出数目:“九千。” 生怕他嫌少,她急着补充:“确实少了点,当初我不知道您的身价,所以……” 还没说完,她突然回过神:“怎么?你不是要说这个?” 南之易眯起眼睛撇着嘴,满脸毫不掩饰的鄙视:“请你不要瞎猜,我的征途可是大海星辰,脑子里怎么会有空间装这么庸俗的事?” 凌俐其实很想把信封给他甩脸上去的,好几个深呼吸才忍下去,声音平静地质问他:“你一晚上疯疯癫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之易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瞬间消失无踪,眼神闪烁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今晚上一直想说又一直没好意思的,既然你提起钱来,我就直说了。” 凌俐皱起眉头,看他这一副有话又不好说的模样,难道是嫌自己遛狗二十天的苦力不够赔之前她弄脏的衣服,于是来秋后算账了?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南之易这人没信用没底线,她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如果真是这样,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南之易却赔着小心:“田正言今天遛狗,给我拍了我房子现在的模样。他跟我说你好像有整理癖,书柜里的书比图书馆的分类还科学,劝我要珍惜人才。” 他说着说着,笑得竟有些谄媚,看得凌俐满脑袋黑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见凌俐盯着自己看,南之易挠着头:“我好好想了想,确实家里整洁的时候住起来比较舒服。” 凌俐很想翻一翻白眼的,到底没好意思拼命甩脸色给他看,只是心底暗自感叹了一番这还用想? 这人扭扭怩怩好一阵,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每周抽点时间帮我整理一次屋子,可以吗?” 她恍然大悟,嘴巴成O字点了点头,这才对劲嘛,原来他插科打诨嬉皮笑脸一晚上,就是想让她帮忙整理屋子?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南之易的邋遢,绝对能在她见识过的人里排第一,给他收拾屋子不是件轻松的事。 再说了,虽然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可她就算再没用再弱鸡,好歹也是律师一枚,南之易竟无视她的专业,把她定位成清洁工? 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可这还是让凌俐心底有些不舒服。 见凌俐皱着眉头没回话,南之易连忙补充:“不用再遛狗的,你只管每周整理一次。你手里的出庭费,就当是报酬吧。要不,你先试着干干?”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还有跟米粒古丽一样可怜巴巴又湿漉漉的眼神,又让凌俐不忍心一口回绝。 她虽然有些不甘心,也打定主意坚决不干这事,却也点了点头:“好,我考虑一下,尽快给你回话。” 她违心的话让南之易好像办成了多大一件事情,如释重负地一番感叹,表情也轻松了几分。 不过,任凌俐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收走她手里的出庭费,又换上死皮赖脸的模样:“我很怕你拒绝我,还是放你这里我心里踏实些。” 凌俐拗不过他,同意把钱暂时寄存在她这里。 南之易放下心中大事,说了再见就哼着歌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都下到楼梯转角处,他又蹬蹬蹬跑上楼,拦住正要关门的凌俐:“今天没什么怪事发生吧?恐吓你的人没又来吓你吧?” 凌俐啼笑皆非:“今天就你吓了我,你还好意思说?” 南之易讪讪笑起来,只几秒却又换上正经脸:“你既然知道是谁恐吓你,尽早报警才对,千万不要死撑着。你就是个律师,装什么神探?” 凌俐微笑着点点头,心里竟有几分微暖的感觉。这人虽然不靠谱,可终归还是充满善意的。 等南之易下楼离开了,凌俐叹了口气,转过身掩上门,静静立在原地,在一片黑暗中侧耳倾听南之易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有人说,性格单纯的人才适合搞学术。以前凌俐对这个观点不是那么认同,然而通过这些日子和南之易的一番接触,对这句话认可到不能再认可。 八面玲珑的学术贩子们,把学术当权术,把学场当官场,也许可以过得很滋润潇洒,可早已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坚持不媚俗不世故,真正沉浸到自己专注的一片小天地,一颗澄澈的赤子之心摒弃了一切外物和杂念的干扰,忘我工作、不计较得失、勇于挑战一切的不可能。 而且,这样的人多半也不受世俗的观念束缚,对人对事都满是包容与善意,这样的闪光点,让人可以很轻易就忽略掉他们古怪的性格和种种怪癖。 灯塔国的物理学天才霍金如此,大天朝的杂交水稻之父如此,南之易,仿佛也是如此。 凌俐一直羡慕脑瓜子好用轻松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的人,只可惜,天生聪明的大脑和天生丽质的脸蛋一样,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实在无法强求。 凌俐有些感叹,也有些沮丧起来。 她想得出神,都好一阵了才想起目击证人已经离开,她不用黑灯瞎火掩饰自己一时偷懒的行为。 往客厅的位置走了几步,她越过卧室的房门,转身伸手按向壁上的吊灯开关。 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忽然脑后一阵冷风扑来。 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以及身体快过大脑满身汗毛直立的本能反应,只一刹那她就明白了,这屋子里不只她一个人。 而且,这多出来的一个,正在她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