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善意
因为曲佳的不配合,凌俐只好和曲佳的mama钱丽婷联系以了解案情。钱丽婷倒是很积极,马上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天后,她端端正正坐在曲家别墅小花园里的沙发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茶汤碧绿清透,幽香扑鼻。杯面上袅袅的雾气让对面女人姣好的面容有些模糊,不过眉目间的忧愁却那样清晰。 在签委托书的时候,凌俐看过钱丽婷的资料,知道她已是快五十多的人了,却风姿绰约,保养得也很好。 她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不过看起来很细嫩,皱纹也少,若不是这段时间为了曲佳cao心似有些睡眠不足,眼袋黑眼圈都很明显,否则看起来就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钱丽婷花了大半个小时说了她所知道的曲佳的事情经过,说到最后有些哽咽:“佳佳十几岁就离家,不肯回来又倔强不肯要我给的钱,我这个当妈的,没有一天不挂着她。不求她能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平安一生。” 凌俐默默地递了纸巾给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再婚家庭孩子成长本来就是个问题,就她了解的曲佳的家庭情况来看,钱丽婷也算做得不错了,然而抵不住曲佳一心一意作死。 钱丽婷和前夫生了一儿一女,离婚后带着三岁小女儿嫁给了做着中草药生意的曲临江,没多久曲佳也跟着改了姓。 曲临江在外挣钱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钱丽婷在家里和女儿两人生活,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过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好日子。 因为曲佳成绩不大好,从小就花着大价钱上私立学校,钱丽婷给她请家教报各种班,只是曲佳始终不肯好好学,成绩一直很差,还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初中毕业以后,曲佳坚决不再上学,偷偷搬出去再也不回家,做过的工作除了KTV的公主,便是餐厅服务员。 钱丽婷哭了一阵,情绪稍稳,凌俐开口问她:“钱阿姨,祝主任这次让我来,主要是因为曲佳不肯配合我们。您再想想,曲佳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和她男友相处的细节?比如,她男友平时对她有没有什么暴力行为?或者冷暴力,比如语言上的伤害?” 钱丽婷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实在是没有印象。佳佳今年才二十,两年前她就不声不响生了小柚子。我管不住她,她也很少跟我说。至于小周,我私下打听过人品还不错的,所以也渐渐放心。本来我和临江说,等春节过了也给孩子补办场婚礼,算是安定下来。”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翕,声音也开始颤抖:“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出这种事……” 钱丽婷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凌俐深叹口气,看来钱丽婷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寄希望于精神鉴定申请能通过,或者小柚子的父亲、曲佳的男友周泽那里有点突破。 可是,周泽是小柚子的父亲,又是控方证人,接触他风险很大。如果和周泽的会面有效果,他一旦改变证言,控方的证据失利,很有可能将结果归责于律师,刑法306条之“引诱证人作伪证”这一达摩克斯之剑落下,她可不只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如果会面没效果,那又何必千辛万苦约见他? 凌俐皱着眉头,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只好再去请教吕潇潇了。 钱丽婷却又开口问她:“小凌律师,如果说是因为小时候成长环境问题导致性格不好,法官那里会不会有点同情分?” 凌俐回答她:“如果被告人成长的环境造成性格缺陷,可能法官会酌情考虑。不过,这种酌情多出现在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里,曲佳已经成年,如果精神鉴定正常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估计没多大作用的。” 钱丽婷有些犹豫,嗫嗫嚅嚅好一阵子才说:“小凌律师,请你向祝律师转答,只要能让佳佳出来,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凌俐有些不好接她的话,也不好向她普及如果现在还有人说花多少钱能捞个杀人犯出来,十成十是个骗子的常识,只好撇过头去不说话。 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丽婷,你不要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凌俐回头,看到身后的玻璃门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双颊微凹,皮肤有些黑黄,眼神却很犀利。 他跨步走来,向凌俐伸出右手:“凌律师吧?我是曲临江。” 凌俐和站起身来和他握手,曲临江又招呼她坐下。 他开门见山地说:“凌律师,我太太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只要按照规矩来做好分内事就可以,其他我们不强求,我相信法院会给她公正的裁判。” 钱丽婷瞪大眼睛还想说话,却被曲临江一个眼神阻止,讷讷的再不开腔。 没坐一会儿,凌俐就起身告别。曲临江一个人送她到门口,临走前对她说:“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冷血,也大概会认为我不近人情。不过,我一想到佳佳竟然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些不寒而栗。” 见凌俐不说话,他紧皱着眉头,又接着说下去:“丽婷嫁过来的时候佳佳还小,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父亲,我俩感情很好。谁知道,有一次丽婷前夫找上门来讹钱,把佳佳的事嚷开。佳佳那时候正好十多岁很敏感,为这事和邻居家小孩打过几架以后,她就变了,爱跟一堆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后来还逃学、打架。” 说完,他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疲惫:“那时候,我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好打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她mama出面管教。其实,如果我那时候能严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曲家出来很久了,凌俐都还回想着曲临江的话,很有些感叹。曲临江的态度正如他自己所说,理智、冷血,却又带着深深的悔意。 然而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悲剧已经发生,曲佳作为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作为律师,也只能尽量保证曲佳合法的权益不受侵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尽量减轻她的量刑。 按照惯用的套路,凌俐几天前提交了精神鉴定申请,只是迟迟没有批准下来。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抓瞎,不知道等待的过程中该做些什么。 吕潇潇看她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模样,给她支招:“如果申请被驳回的话,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走精神不正常这个路线,反而可以去找些证人证言,证明曲佳平时其实脾气性格都不错之类的,这次杀人纯属意外,甚至可以把故意杀人往过失致人死亡上引。 如果对她好评的人越多,越能增加法官的同情,虽然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不过,聊胜于无吧。” 凌俐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天下午就找了个新来的律师助理,开始按照钱丽婷提供的曲佳生活、学习、工作过的情况,一个个地方跑,想要找到些对曲佳有利的证据。 然而,这次取证却出乎意料地坎坷。 曲佳工作过的KTV,因为人员流动性很大,只有寥寥几人还记得有过曲佳这样一个同事。 他们一致的印象是,曲佳工作期间积极性不高,不过也能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平时不太爱说话,性格有些内向,也几乎不参加同事们业余的活动。 这样淡薄的同事情,当凌俐一说起要作证还可能要出庭,所有人都坚决地拒绝了她。 而她工作过的一个饭店的领班,二十七八岁高挑丰满的姑娘,是提供曲佳信息最多的人。 她倒是爱说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一两小时说下来,她的话题从曲佳端盘子打翻菜,上错菜被厨师骂,偶尔几次看到曲佳男友来接她,还有曲佳父亲找上门来劝她回家,各种杂七杂八的累积在一起,却没有凌俐想要的东西。 凌俐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提出想让她出具证言证明曲佳平时本分老实,姑娘就哑了,好容易再开口,却跟凌俐开始说起如果她当证人的话,报酬是多少的问题。 凌俐一开始还打着太极应付她,十多分钟过去,姑娘一拍桌子:“明人不说暗话,一万,我就干。” 这黑店孙二娘的架势,唬得凌俐拉起助理就走。 同事方面毫无收获,凌俐无可奈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跑到曲佳曾经上过学的雒都市秦西外国语中学,想要找曾经教过曲佳的老师问问情况。 她到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间,校门却只有寥寥几个学生,高高的铁门紧闭着,凌俐有些不知道该问谁。 幸好门口有扇小窗户,她敲了敲,里面探出门卫大爷的头,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她:“你找谁啊?来接学生吗?进门条呢?” 凌俐说明了来意,门卫大爷一听她是律师,睁大了眼睛,问:“律师要过那个什么什么司法考试?据说很难的,十个能过一个?你能过,想必读书时候成绩很好吧?” 凌俐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发虚。 当年读书,她不过中不溜的水准,司考也是三次才过,跟“成绩好”三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大爷仿佛已经把她当成曾经的优等生如今的社会精英,马上变得很热心,忙翻开通讯录给她要找的老师打了电话。 大爷说了一阵,一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冲凌俐笑笑:“你要找的涂老师答应在办公室等你。” 又打开门放他们进去,转身指指一两百米外一栋S造型的楼,说:“去吧,那栋教学楼三楼的教师办公室。” 跟大爷道了谢,凌俐带着助理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