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海中仙（2）
我想跟你说的话很多，我想问的事情也很多，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 从那之后，徐朗成了莳花馆的常客。 他花了重金，让步青莲只对着他一个人唱歌，不用再登台露面。他常常喝闷酒，步青莲就坐在他身边弹着琵琶、唱一首小曲儿，只属于他们俩的时光。 有一次徐朗喝多了，也跟着步青莲的歌声一起哼唱，唱着唱着他的喉头就哽咽了，眼眶就湿了：“青莲，明日我就要娶别人为妻了。” 步青莲弹着弹着，弦断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你不告而辞之后，我翻遍了整座城。”徐朗重重的把酒杯磕在桌上，双眼通红：“你为何如此辜负我？” 步青莲低着头，用手把弄着那根断了琴弦，悄悄红了眼眶。 静默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微笑，说道：“弦断了好像不吉利呢？” 徐朗深深的看着她，看了她许久，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去的似的。仰头猛喝了一口酒，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几壶酒喝罢，徐朗摇摇晃晃的出了门，撞到了一个端着酒的小二，杯碟哗啦啦落了一地，徐朗笑笑，扔下一把银票，被下人搀扶着走了出去。酒不醉人，人自醉。 步青莲僵直的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爱你。” 她是逃婚逃出来的，身为龙王最小的女儿还未出生就与水释神订下了婚约，听说水释神一直在为他们的大婚修建一个宏伟的宫殿，抓了许多无辜的水鬼去修筑宫殿。她不喜欢这么暴戾的人，也不想嫁给他。 她问二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二姐想了想说，就是看见他心慌慌的感觉。 直到在人间遇到了徐朗，那个眉目俊朗、爱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她才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心狂跳不息的感觉。 其实，那天那个算命的术士用很低的耳语看着她说，要想渡劫除非有海中仙相助。 那日的雪夜里，她又悄悄走到了那条街上，幸好那个算命的还没走。 “先生白天所言何意？” 老头儿吸着鼻涕说道：“就是那个意思，此人前世是在幽冥地狱黄泉边守护曼莎珠华的冥官，不小心丢失了定生死的判官笔，于是被罚下人间三世赎清罪孽之后才能回到地府重新归任。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世了，若平安度过这一世就能回去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他虽面带贵相，却命中注定两年后有一大劫，渡过就过了，若渡不过就算没有赎清罪孽，要被打回地府炼狱中受酷刑，折磨至死。”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步青莲疑惑道，难不成这深巷里还住着仙人？ 老头儿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鼻涕，裂开一口黄牙，嘿嘿一乐：“我是谁不重要，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而且只有你能帮他渡过这一劫。” “怎么帮？” “天机不可泄露太多。只能告诉你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你要潜心修炼才是。”老头儿用手摸了摸灰白的胡须，拂去桌上的积雪，弯着腰开始收拾自己残破的小摊儿。 步青莲走后，那个老头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不过是窥透了这弄人的命运而已。 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着那个算命老头的话“两年之后的大劫”“你要潜心修炼”。 在突然消失后的这两年里，作为一名龙女，她跟着几位哥哥学会了行云布雨、乘风破浪、潜行变化、纳行于芥子，甚至是降雪。她铁了心要帮徐朗渡过这劫。 两年后，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徐家已经是富可敌国的名门望族了，而徐朗作为徐家大少爷也是名震京城了，无数大户人家、达官显贵都想将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有人说，这个徐家大少爷可能有断袖之癖，因为他从未与哪位姑娘相好，并且至今未娶。 有人说，他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生活奢靡。 还有人说，他在等一个心爱的姑娘。 凭着一张绝色的容貌以及美妙的歌喉，她成了莳花馆的头牌花魁。他常常出入这种地方，总能碰到他吧。 只是相遇的那一刻，徐朗眼中的心痛还是让步青莲心头一震。 她心想到，我帮你度过这一劫，你就要做回冥官了。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许你长久的承诺。只要能看见你的容颜就好，哪怕是如此短暂的相遇。 …………………………………………………………………… 徐朗大婚那日，很是热闹，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步青莲缩在窗边，望着这繁华的长安城，发了很久的呆。 她说，这繁华浮世，都不及你。 谁知婚礼当日，朝廷出动了大量的官兵包围了徐府，从里面抄出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一一运送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官员望着跪在地上的徐氏一家，轻蔑的一笑：“要怪就怪你们家太锋芒毕露！” 徐家这些年的风头正劲和富可敌国一直让皇帝寝食难安，一个巨大的财团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还与朝中许多达官贵人都交好，万一哪天有人和徐家连谋叛变，自己这皇帝的宝座岂不是就保不住了？ 皇上一直在派人暗中查徐家的把柄，想找个借口抄了徐家。做生意多多少少都会给地方官员一些钱银上的好处，那些账本被皇家悉数查禁。而这徐家大公子徐朗娶得正好是当朝宰相的女儿，于是被扣上了贿赂勾结官员，谋反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家在一夜之间破败，那些金山银山全被充入国库。 朝堂上，也有冒死求情的。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戏言道：“天下赤雪，朕就赦免徐家。” 时值盛夏，何来的雪，更何况还是赤雪。闻者皆摇了摇头，看来皇上这是要置徐家于死地啊。 行刑的那天，天异常的阴暗，浓云密布。 徐朗蒙头垢面的站着，身后的侩子手手握一把锋利的闪着凛凛寒光的大刀，等时辰一到就挥刀下去。 时间快到了，徐朗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步青莲的身影。未果，叹口气，然后笑笑，罢了，这场景太凄惨，她看不到也好。 我忘记了是从何时开始寻你，或许是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我的目光就习惯性的在人群中搜索你的身影。 “快看！天上有一条龙！”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突然指着天空大喊道。 “好像真的有龙啊！” 那几朵乌云之中，隐约看到一条长长的银龙在云层中穿梭。 整片天空呈灰红色，就连云层也被染上了鲜血般的赤红。天有异象，银龙现身。 一片一片晶莹的雪从高空坠下，落在人们的发梢，落在伸出的手掌中。每一片都是赤红色，鲜艳如血。 “赤雪？”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那条银龙已经消失了，几片赤红的雪花落在徐朗的唇上是她留下的最后的心意。 “就当做是我的吻吧。”一个声音幽幽的出现在徐朗耳边，他左右张望却不见人。 步青莲浑身是血的回到莳花馆属于她的房间时，直接倒在了地上。 窗外，整座长安城，铺满了赤雪，一片赤红。 用龙女的鲜血染就的雪花，那么凄美，那么悲凉。 “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步青莲倒在地上慢慢合上了眼睛，嘴角边却还是挂着笑。 君无戏言，翌日，徐家被赦免，只是全部财产被充公。 等到徐朗一把推开步青莲的房间时，得到的却是莲儿姑娘已经死去的消息，留给他的那封上压着一支金步摇，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吾求海葬，愿君安好。 那尊巨大的棺椁被沉入海底的时候，徐朗站在海边，听着海潮起伏声，想起彼年相遇的时光，伊人的话还在耳畔，却已入海向东流。 “青莲，我们终究是无缘。” 徐朗紧攥着那支金步摇，像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这世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不用在入轮回往生之路，回到幽冥地狱做回了原先守护曼莎珠华的冥官。其实那只判官笔没有丢，只是不小心落在彼岸花盛开的泥土里，徐朗拾起这笔却没有归还，他想悄悄改了生死簿，让步青莲接着好好活下去，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她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步青莲是个凡人。而龙女的名字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阳间的生死簿上呢？ …………………………………………………… 步青莲的棺材被沉入海底的时候，是水释神救了她。 她醒来之时，已经忘记在凡间的种种，包括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徐朗一直在找她，千年的光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人间早已变了模样，那颗爱人的心却是始终不变的。当初爱的那么深，却逃不过命运的捉弄。等他终于找到步青莲时，她早已忘记了他是谁。 最深的爱是什么呢？ 只要是为了你好，我愿意放手。徐朗如是说。 那天的海风很冷，徐朗在海边矗立了很久很久，手里执着一朵彼岸花，凝视着大海的眼神仿佛要将这片海望穿。 “怪不得我寻你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原来你在大海里啊。罢了罢了，你过得好便是了。”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将一朵赤红的彼岸花放进了深蓝的海中，散发着幽香的花朵在水中越飘越远，带着他的思念。 你那美丽的眼睛，是我永生不会再遇的海。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