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在宫里把手头的事稍作了处理,几天之后,宗恪将政务交给了宗恒,独自一人来到现代社会。 因为有宗恒的预先通知,姜啸之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让他的手下等候在宾馆内。 宗恪换好衣服剪短头发,从宾馆出来,锦衣卫早已将车开上了门庭。司机从车上下来,低声恭敬向宗恪道:“陛下。” 那是姜啸之的得力手下,名叫游迅的。 宗恪没出声,拉开后座坐上车,然后示意游迅开车。 黑色SUV驶出宾馆,宗恪这才问:“况怎么样?” 游迅一面开车,一面道:“回陛下,姜大人还有臣等几人,之前一直守在那家餐厅附近,但是一个礼拜前,阮尚仪辞职了。” “辞职了?”宗恪一惊,不由坐直体,“她去了哪里?你们跟丢了?” “回陛下,没有跟丢。”游迅说,“阮尚仪还在那座城市里,只是换了个工作。” “她换了什么工作?” “眼下,阮尚仪在一家711店打工,当收银。”游迅说,“便利店比那家餐厅更像样子,阮尚仪的薪水也比以前多了一千块。” 宗恪冷笑:“哦,朕是不是该恭喜她?” 听他声音太冷,游迅不敢出声,只好专注开车。 游迅将车一直开到姜啸之的住所,他和几个手下全都迎在门口,一群人全都是黑西服,表恭敬,肃穆无言,上前替宗恪开门的是游迅的哥哥游麟。 这是私人别墅,四下无人,姜啸之那些人给宗恪行君臣大礼,却被宗恪阻拦住了。 “现在没时间搞这些虚。”他直截了当地问,“阮沅人呢?” 姜啸之道:“阮尚仪到目前为止,还在那家便利店 ,她的住处也有警方在监视。” 宗恪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发现阮沅踪迹的地方,是在另一个城市,开车过去得三个钟头,姜啸之做司机,宗恪没有让他的手下跟着,他说,就他们君臣二人足够。 宗恪不耐烦换姜啸之的路虎,依然指定了那辆SUV,姜啸之等宗恪上了后座,他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走的是城际高速,一路上风驰电掣,宗恪始终心不在焉。 他靠在后座上,眼睛盯着窗外单调的路间绿化带,沉着脸,一言不发。宗恪想不出来等会儿见到阮沅,彼此间又会是何种场面,他到底该说什么呢?如果阮沅肯说清楚,她在宗恒面前就已经说清楚了,她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宗恒和姜啸之,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实话? 甚至,他到底该怎么面对她呢?…… 车内很安静,但是,过于安静了,司机不敢放音乐,只有高速行驶的车轮和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尖锐鸣声,这让车内气氛更加沉闷紧张。 姜啸之从后视镜里悄悄望了宗恪一眼,他看见宗恪目光盯着窗外,一脸郁,周围一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 就这种状态要开三个钟头车,想到这儿,姜啸之就犯愁,他向来不是个推卸职责的人,也明白眼下给宗恪办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不过,看见这副模样坐在后座上的皇帝,他总觉得……有点难受。 宗恪是姜啸之这辈子,少数几个怎么都把不定的人之一,偶尔有时候,姜啸之也在心里想,大概俩人的大脑回路,天生就有极大差异吧。 当然这并不是说,因此他就不尊敬不佩服宗恪,不是的。姜啸之一贯是钦佩宗恪的,他亲眼目睹宗恪作为当年被顾命大臣们虎视的皇太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经历过怎样艰苦的磨难。所以他很清楚,宗恪的每一步走得都不容易,换了别人,这么多难关,走不到一半就被打败了。宗恪的秉里,有一种姜啸之不得不佩服的超出常人的坚韧,而且说到底,他也不是不喜欢宗恪。 当然,作为臣子,说什么喜欢皇帝,这说法会让人觉得怪怪的,有乱了尊卑秩序的感觉。姜啸之却很坦然,他认为这种喜欢,其实是“吾孟夫子”的那一类,是投合,彼此欣赏。 姜啸之始终认为,如果臣民对皇帝完全没感觉,只把他当个木头牌位,那就没可能真正的尽心效忠,或者干脆皇帝就是个人渣,那做臣子的不肯为之牺牲,绝对是理所当然、不该受谴责。姜啸之不是那种会被常规给框定的人,他只是很会保护自己,不因为逞口舌之快,就给自己惹麻烦。姜啸之喜欢将生活严格分为很多类,每一类都妥善归档、从不互相混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武功侯的格里,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 姜啸之本,对此毫无愧意。他觉得人就是如此,只有对君王的感觉良好,臣子才会投入最大的心力为他做事,否则就只会阳奉违,事倍功半。 但是,就是这样的宗恪,却有一个他怎么都闹不明白的毛病。 在姜啸之看来,宗恪太容易跌进感的泥淖里了,而且一旦跌进去,就怎么都拔不出来。 姜啸之这样说,并不是把皇帝当成神仙,他也不是在拿非人类的标准来要求宗恪,就他这些年亲眼目睹,这位皇帝在私人感方面,似乎比普通人更容易出问题。 姜啸之自有一个处理感的原则:察觉到是泥淖的,就赶紧避开,就算是人生的某一档出现问题,他也决不会让混乱波及到其它各档。他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自私或者胆小,而是为了确保双方的利益,他很清楚,如果不管不顾只凭着激踏进去,早晚只有一个结果: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姜啸之觉得,这种清醒的理应该是人人都具备的,他有,连翼有,他手下这些锦衣卫们也全都有,甚至放dàng)不堪如井遥,也一样具有此类理。 ……偏偏宗恪就没有。 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宗恪栽进这泥淖里,无法自拔,这泥淖甚至不限于男女私。宗恪的人生泥淖层出不穷,萦玉算一个,太后算一个,另外,听井遥曾经提过的,宗恪刚到这边不到一年,结交过一个女友,是个很漂亮的OL,容貌气质酷似元萦玉。那时候天子还没学会泡吧勾引女,所以几乎可算是认真结交,按照井遥的标准,那种状况差不多也算是跌进去了,然后俩人为了什么琐事大吵了一架,对方割腕未遂,宗恪也差点崩溃。 这些全都是井遥那个“八卦公”告诉他的。姜啸之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他只有一句可以总结:“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些在旁人眼里明明白白插着红色警告牌的泥淖,宗恪一个个利索地跳进去,又一次次艰难爬出来,每次他为了能爬出来,都得折腾掉半条命。 原本姜啸之以为,宗恪丢下厉婷婷回了延朝,俩人的事儿总该了结了不少字这下皇帝该清醒过来了不少字 却没想到,才消停没多久,又来了一个阮沅。 姜啸之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君上在所有的方面都那么聪明,那么清醒,那么出色,为什么偏偏就在这方面,顽固得好像千年顽石,糊涂得好像言少女? 换了是他,别说跳进去,隔着百八十里地他就绕弯了。 而且他也没有把宗恪当做那种脆弱易伤感的、心软如泥的白弱书生。在镇抚司这几年,姜啸之很清楚自己有多残忍,他不回避这一点,宗恪同样也有残忍的一面:他们都是战场上杀过来的,姜啸之知道宗恪面对死亡时有多么镇定,处置敌人时又有多么无——即便犯人皮烧焦的臭味扑鼻而来,宗恪都不会动一下眉毛。 所以这么看来,这并不是个能力问题。 正因为是宗恪,是他很关心的人,姜啸之常常就会有一种不顾理的冲动,他很想找个时间和宗恪好好谈谈,他很想去和宗恪啰嗦一下,就像那些精神导师们做的那样,把这简单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宗恪听,让他从此以后,理智对待这些泥淖,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憋得太久,姜啸之有一次和好友井遥谈起这件事,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井遥听。 “你是说服不了陛下的。”井遥边笑边摇头,“这种事,根本不是用理智能够解决的。因为这正是陛下自的脾,他做不到那么无。” “你误解我的话了,我没有说要让陛下从此变得无无义,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姜啸之辩解道,“我只是希望,往后遇到这种陷阱,他不要再盲目的跌进去,一次次浪费生命……” “浪费生命?”井遥微微一笑,“他自己,可不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井遥这么一说,姜啸之就讲不下去了。 “或许莫如说,他觉得这样他才算活着。”井遥说到这儿,微微喟叹,“啸之兄,要么,是你自己没经历过——不,你应该经历过,但在我看来那又是另一种——要么,是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力气,能够掌控。可是不幸得很,咱们的陛下在这方面,明显是柔弱无力的。他无法像你我这般掌控,你要求他避开泥淖,就像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避开麦当劳一样没可能,甚至,他就是为了这些泥淖而活着的。” 最后,井遥总结道,抛开强硬的伪装,真正的宗恪其实是个柔弱易感的人,而这也正是他所有优点的根源,是他们这群人,之所以能全然效忠他的缘故。如果宗恪丧失了这部分柔弱易感,那他就会像太祖晚年那样冷酷无,将手足和勋臣砍杀殆尽——如果皇帝真的是那个样子,他们这些臣子,也无可能坐在咖啡厅里聊这些了。就井遥个人而言,他可一点都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 井遥说,这是早年际遇以及主要培养人的问题,之所以姜啸之能看见红色的警告,而宗恪却看不见,是因为姜啸之早年,是被周太傅那样过分理的人培养起来的。姜啸之这种感上的边界,是养父给他一点点强行打造出来的,不幸得很,整个青少年期间,没人给宗恪打造这个边界,看来太祖当年根本就没在这方面下功夫。 井遥的话,姜啸之听得似懂非懂,后来又有什么心理、精神分析之类的东西冒出来,姜啸之就开始头疼了:他知道井遥跑到这边来以后,乱七八糟上了一堆课,有少部分是赵王要求的,那多半是有关管理学的内容,但更多的课程则是他自己感兴趣要去学。刚开始,皇帝和王爷还问问他到底学了什么,因为那些课程都打着提升心灵的旗号,而且都好贵好贵的,动辄上万。但是后来他们就不问了——被井遥口若悬河的啰嗦了一通宵之后,除了头疼犯困、严重怀疑祖宗八辈儿全有毛病,以及自己“好可怜没救了”以外,他们什么收获都没有。 皇帝曾气哼哼地说,井遥再这么下去就不用回延朝了,干脆在这儿开班当心灵大师得了,但是赵王说井遥当不了心灵大师,除了叫听众绝望、把人弄得灰心丧气以外,他一点儿好思想都没传输给对方。井遥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的口头禅是:认清事实,绝望是觉悟的第一步。 所以后来井遥又有个外号,叫“绝望统领”。 那段时间,华胤十万军,普遍都感到很绝望。 至于姜啸之,他很同意皇帝的观点,虽然这么多年来俩人关系亲厚,井遥于他而言,完全是亲弟弟一样的存在,但他一向不擅长辩论,跟“说书先生转世”的井遥没的比。只是好友这么一说之后,姜啸之也有点明白了,宗恪是改不了的。 而且他还觉得,不光宗恪如此,甚至赵王宗恒,也有这种跳泥淖的倾向,只不过后者运气颇佳,只跳了一次,并且迄今为止没落下可怕的后遗症。 所以姜啸之又不由乱想,这……算不算遗传呢? 或许生于帝王之家的人,都会带着点“跳泥淖”的遗传倾向不少字甚至包括曾经的景安帝,那简直就是个典型的、衷于自掘坟墓的好例子。 这样的困惑,姜啸之曾经以为自己此生都无解。 然而几年之后,世事风云突变。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姜啸之重新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困惑,他就不得不苦笑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他之所以会对宗恪感觉良好、甚至全心效忠,根本不是因为宗恪的英明或者伟大,而恰恰是因为,宗恪做了他怎么都做不到的事——这男人始终在用自己的生命,追求着他姜啸之连一根手指都不敢伸的东西。 这样子的宗恪,正是他内心深处极度渴望、却偏偏怎么都成为不了的人。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