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 醍醐惊梦
巨魔脚印留迹处，胡琴已成碎片，淹没在一片散发浓烈血腥气息的暗红粘液中。殷沧海看到了，颤抖着弯腰，未等捞起，大颗眼泪已滴落手背。想到昨夜玉儿还在为他起舞，片刻前还抓着他的衣角难舍眷恋，若说是否会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大概就是这样吧。 “啊——————！！！！” 苍原响彻悲愤怒吼，没有任何方式能为他舒缓这一刻的撕心之痛，蓦然回首，殷沧海无尽的怒火扑向饕餮。看这家伙竟远远躲在一边不闻不问，不吭不声，他恨不得宰了它，生吞活剥！ “那是什么？！你这个护法是怎么当的？！什么时候变成了废物？！！你说啊！！” 凶猛饕餮完全不见了往日气焰，似到这时还惊魂未定，沙哑声音流露深沉恐惧。 “修罗！修罗真身现世！六道皆已入掌心！乾坤将覆……没有机会了……” 修罗？什么修罗？！他抓着饕餮嘶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眼睁睁看他抓走玉儿却什么也没做？玉儿被抓到哪里去了？！在哪儿？！！” 饕餮一声大吼甩开他：“修罗是天帝之子，威力无穷！若不退，便是辟邪一样的下场！一旦修罗真身现世，世间谁能奈若何？人间界能与之相抗的唯有降世天龙、元神之威！可是现在也已被修罗一朝得手，锁印封喉！没有机会了……这个人间已注定沦为修罗屠场！” 这样说时，巨兽眉心正中第三眼，巨大森绿的瞳孔中央现出三头六臂恐怖魔鬼映像，方才发生的一切，殷沧海算是真真切切看了个清楚，皮皮被抓了？封印？锁魂扣？看到玉儿倒地时的痛苦惊惧，他一颗心痛如刀割。不！殷沧海坚决不接受！ “谁说没有机会了？就算你不敢相抗还有我！对，你不是有通天千里眼吗？告诉我玉儿被抓到哪里去了？她在哪？！但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把玉儿救出来！！” 饕餮根本听不下去：“你？舍身剑又如何？你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对抗修罗岂非自不量力？不要再做白日梦了，你是不可能办到的！听懂了吗？” “办不到也要办！！” 殷沧海厉声怒吼，太过激动的情绪脖子上都爆青筋，抓住饕餮痛声恳求：“九子神兽！我不相信你真的忘了自己是谁！想起来！同为天龙之子同胞手足，还记得吗？玉儿同样也是你妹子！！救她！！” 饕餮大口喘息，绿油油的瞳仁闪烁不定，很久很久才开口说：“我办不到！” 眉心第三眼正对舍身剑，当初玉珠峰上他亲手造就的伤痕清晰在目。 “天眼已伤！以修罗之威我根本看不到龙主被带往何处！除非……” “除非什么？” 饕餮恨不得吃了他，沙哑大喝：“除非先给老子治伤，修复天眼或有可为！” ******* 当黑雾散尽，红夜睁开眼已在帝王寝宫甘露大殿，曾经不知上演过多少血腥厮杀的华丽殿堂，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快让她窒息。 “啊————！！” 脖颈间的黑项箍，压在咽喉的黑石，里面黑雾翻滚，似乎隐藏着另一个妖异暗黑的世界。这显然正是最让她痛苦的所在，拼命掰扯想逃离挣脱，偏偏怎样都办不到。 危难时求助恩师，从来不曾令他失望。燃尽最后一根线香，满打满算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苦苦追寻的龙珠少女居然到了眼前。可是……当真的来了，李隐却愣了。看红儿满地尖叫挣扎，难受得好像快死掉一般，李隐一颗心也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红儿……红儿你怎么了？” 抱起人，他注意到她脖子上多出来的一个黑项圈，试图帮她，手下用力，神遇奇功全部运于指尖，黑项圈居然硬是纹丝不动。李隐看得心惊，这是什么？怎会让红儿如此痛苦？ “不要……别……别过来……” 红夜用力推开他，拼命远远的躲开。一朝被锁魂封印元神，失去龙珠护体，她因此变得有如当年初现少昊时一般的脆弱，清晰感受到他身上同样漫布的冲天血腥。是的，他早已不复再是当年隐的味道，或许从坐上龙庭的那一刻，就已经沦为修罗掌中的玩物！ 尸臭！臭不可闻！庙堂皇宫，乃至整个龙安城飘散的浓烈气息让她片刻无法忍受，胸膛起伏喘不上气，肠胃翻滚更引来阵阵作呕的冲动。红夜难过得想哭，偏偏没有眼泪。看着他，颤抖声音透出满是绝望哀伤的哽咽：“你……果然是你……你怎么可以……蟒龙在世，你怎么可以选择这条路，怎么可以把自己卖给修罗？！” 李隐瞠目结舌，却听不懂她说的话：“卖给修罗？什么意思？” “你不懂？” 红夜不信：“你怎会不懂？你一直都在贪恋这份力量不是吗？” 放眼寻找，强烈的气息将目光引向桌案，红夜挣扎起身扑向桌案上已空的竹筒。 “这是什么？你怎会有这种东西？空了……莫非三次已全部用完？！”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艰难开口：“红儿……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只是不能失去你！只是想让你回来……” 红夜根本不听，激动的情绪行将失控：“回来？！用这个？！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这是谁给你的？什么时候？！快说！” 李隐心头狂跳，因她的激动也不自觉的慌乱起来，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于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诚实，和盘说出当年王府教习罗先生的一切往事。 红夜乌黑的大眼睛里弥散彻骨疼痛：“你好糊涂！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以为这是珍贵的礼物？听清楚！这是来自恶魔的接引符！三道接引，三次诱惑！当你贪恋于不可思议的力量无法自拔，便是从此入了迷津！他不是什么神仙！诱惑你的是修罗！天帝悖逆之子！掌管魔界诸恶道！嗜血滥杀！历世历代不甘心被隔绝于人天界外。诱惑人心，诱人成魔，在人间成势才好助他冲出魔界，重掌人间及至肆虐天庭，这是修罗永世不变唯一的目的！” 李隐难以置信，无以形容震惊！魔界诸恶道……修罗？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三道接引用完，你的罗先生就要露出本来面目……啊——！” 仿佛是要阻挡乱言，颈上黑箍陡然收紧，红夜一声尖叫倒地，模糊视线瞪着昔日曾全心爱过的人，衰弱痛苦却在奋力挣扎：“记着……不可……与修罗立约……不可以！！你……付不起代价……他要的……你给不起……啊————！！” “红儿！！” 艰难话音隐没，红夜在极度痛苦中昏死过去，李隐抱起人，有生以来不曾这样六神无主，一颗心怦怦跳得发慌。 ********* 今夜，他做了噩梦。一片彻骨黑暗中，恩师向他迎面走来。五绺长髯、文质彬彬，依旧是超凡脱俗的气质，有如红尘之仙。 “生人在世，成大事者怎能没有力量？送给你的礼物已经用完，可是为师知道，你还有很多难题急需解决。若求稳坐江山，你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吧，你想要的，为师都可以给你，签定契约，从此便可助你心想事成，无人再可与之匹敌。” 罗先生向他伸出手，递过一纸契约，上面清晰写着：今生为我门徒，有生之年尽得助，事遂心愿，盖世大能可倾天；寿终之日随我去，盖此立约，无可毁弃…… “来吧，咬破手指，以血盖印。你想要的一切皆可从此成真！” 立约？！ 李隐清晰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少女声声警告在耳，他万没想到竟被言中，恩师真的递来一张契约书！他下意识向后退缩，满目震惊难以置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难道……真是掌管魔界恶道的修罗？！” 罗先生微微一笑：“修罗？地上人间，你又认识修罗是谁呢？我是你的恩师，一手赐予你今日拥有的一切，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质疑我？” 昔日恩师步步紧逼，显得有些不耐的催促：“你在迟疑什么？你不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吗？若没有力量，你该怎样击败强敌？又该怎样抓稳这个天下？我给你的，都是你最想要的，莫非你还能拂袖拒绝？！” “红儿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你是怎么把她抓来的？对她做了什么？！” 李隐在极度慌乱中脱口反问，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 “龙女指认你是修罗！天帝悖逆之子！执掌魔界诸恶道！红儿自来不会说谎，那么……我是应该怀疑她？还是怀疑你？恩师……我一直认你是恩师，那么能不能明白的告诉我，这样帮我又目的何在？你想要的是什么？” 罗先生露出一抹惊奇：“怎么？契约书上写得还不够明白？我给你今生一切之所求，只要你寿终之日随我去，即为门徒，侍奉师父还有什么不应该？我只要你一份身后事，即便是下地狱，呵，你会是害怕地狱的人吗？今生今世，你什么都没有失去，这样还不够公平？” 是，他不在乎下地狱！从想望这个天下的时刻起，他其实就已经身在地狱！经历多少熬炼才走到今天，却为何到此刻会如此害怕？面对契约，即便一颗狂乱的心快要跳出腔子，偏偏就是提不起勇气摁下血手印！ 眼泪潸然落，感触是如此陌生，李隐瞪大眼睛，茫然摸一把咸咸的水珠，都好似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 “不……不！红儿说……你要的……我给不起……不————！！” 霎那间，他如同逃避瘟疫远远逃开那张纸，不可与修罗立约！声声泣血警告振颤心房，恐慌如汹涌大潮席卷而来，燕昭帝李隐，有生以来不曾这样惊恐怯懦，连连后退，连连摇头：“不……红儿是龙女！大威天龙，九九至尊！她不会害我的！！” 罗先生露出冷笑，冷冷的说：“不会害你？你凭什么敢这样确信？龙女又如何？昔日龙安城，因她而死的人还不够多？哼，莫非……你也想成为下一个？” 李隐无言以对，罗先生毫不留情嘲讽他这一刻的丑态：“瞧瞧你的样子，哪里还像蟒龙在世？一个小妮子一番嚼舌就让你乱了方寸，你何时变得如此轻信人言？反过头质疑这多年来一直在帮你成事的恩师又有何益？龙女会帮你成事吗？她能给你力量？能帮你除去强敌？还是能给你风调雨顺，让天下得安？！她甚至就连这块‘正义天道’的虚名招牌都不可能给你！” 罗先生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步步紧逼声色俱厉：“痴儿！看清现实吧，能帮你的只有我！到今日背弃恩师，当心才要死无葬身之地！” 一颗心陷入水深火热的挣扎，何去何从，他被彻底搅乱了，拼命摇头，泪水难断：“不！我不信！天龙即天道！红儿不会害我……她不会……” “她不会？” 罗先生仰天狂笑，锋利眼神满含冷冷轻蔑嘲讽的光：“指望天道救赎何等荒唐？弱rou强食胜者生，这个世界通行的法则，你以为还会有天道存在？好吧，既然你执迷不悟就尽管等着吧，倒看你心心所念的龙女是如何救你！要打赌么，她指给你所谓救赎之道，你同样要不起！” ******** “啊————！！” 一声尖叫，李隐骤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湿透衣襟。门外值夜奴仆听到惊呼，有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万岁爷……您没事吧？” 心口突突跳得发慌，很久很久他还没能回过神，看看四周垂密帘帐……是在做梦吗？他怎会做如此真实又可怕的噩梦？ 李隐挥挥手，屏退闲杂，茫然坐在床榻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哭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看一看身边，红夜依旧昏迷难醒。 是了，他渐渐想起来，红儿昏厥在地，他搂着她同榻而卧，难道……是因为这个才做了噩梦？点亮烛台，静夜中少女绝美的容颜竟让他感觉有些陌生，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到这时仔细审视才渐渐肯定不是看错。世界似变而未变，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相比西凉一见，她似乎又比从前变得更美。 “红儿……红儿……” 他轻声呼唤，没有丝毫反应，也曾几度运功帮她气运周天，偏偏就是不见醒来。李隐的目光落在颈圈黑石，即便是在昏迷中，这东西似乎也令她格外痛苦，呼吸急促，摸一摸黑项圈通体森寒冰冷，指尖轻触便觉阴气透骨，而她脖颈一圈肌肤却guntang似火烧。他有些明白了，一切玄机恐怕都在这块正压咽喉的黑石。圆润如鹅卵，晶莹似宝石，石头里面却是烟雾缭绕，好似隐藏着一个深邃暗黑的空间。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昔日少女颈上红珠，那样美丽而神奇的宝物，还曾为他疗伤。往事历历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隐，告诉你一个秘密，连凤mama都不知道呢，这颗珠子可以治伤，不管多重的伤都一定能好…… ……当然了，红儿的宝贝，也只给宝贝红儿的人…… 眼泪潸然落，无以言说这一刻的心痛，不想滴落的泪水沾湿黑石，竟如淬火一般陡然激出散发刺鼻味道的青烟。 “啊————！！” 昏迷少女一声尖叫，似在巨大痛苦中被生生痛醒。 “红儿！” 看她终于睁开眼睛，李隐抱起人难掩激动，红夜却比他更激动，恢复意识也立刻再陷血腥尸臭味道的煎熬。肠胃翻涌，她忍无可忍终于‘哇’的一声吐出来。 “好臭……龙安城……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留在这个血腥冲天的皇宫，让我走……我受不了了……” 看她激烈挣扎，声声哀呼，好似这里真有血腥漫天。他连声哄劝：“好好好，红儿别急，我带你走！去个干净的地方，你喜欢的地方！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