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后盾
在穆买办的主持下，整个例会都充满着吹嘘拍马，交际联谊的浮躁氛围，顾敏都纳闷了，要是你想要组织同乡联谊会，去宁波同乡会好了，干嘛到这里来，浪费大家的时间。 总之整个会议进程极为无聊，顾敏正对着自己厚厚的笔记本发呆，没有注意到主席台下，毛师傅一直对自己使眼色，眼睛都抽筋了。 “顾小姐，你觉得怎么样，顾小姐？”穆买办稍稍提高了声音，依旧没能把跑神儿到十万八千里的顾敏给拽回来。 全场一片尴尬，大家都静下来，看着顾敏发呆。穆买办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里显得分外明亮。 无可奈何，坐在一旁的康广银用手指捅了捅顾敏。 “啊？什么事？哦，穆买办，你们叙完旧了。那我们的例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顾敏好像刚睡醒一样，仅仅一句话就把穆买办气得不行。 “顾小姐，我想你刚才睡觉没听清楚，我们的例会早就开始了。” “是吗？你们有在开会呀？听你们话里的意思，不是一直在聊宁波老家的事情吗？哪里有什么吃的，哪家铺面的衣服做工好，还有宁波的水都比天津卫的好。老家那么好，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出来了，回家就好。” “你！”顾敏在例会上一直是老好人一个，从没见过这么凌厉的一面，好像一个刺头儿一样，把穆买办气得没话说。 台下的非宁波人笑成一片。 穆买办坐在台上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五官挪位，表情都扭曲了，良久才把那股气压下去，好声好气地对顾敏说： “顾小姐，我们会议刚刚进行到最后一项了，有我提名，大家伙都公推新世界的王碧华，王总经理做香胰商会的副会长。不知道顾小姐的意思。” 顾敏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问穆买办：“大家伙，哪些大家伙啊？” 穆买办仰着头看顾敏，怎么都觉得那么不舒服呢，气势都弱了好多。但是顾敏一个小女子，不守规矩没什么，他－－商会会长，不守规矩就不太好。于是不管顾敏怎么不礼貌，他还得正襟危坐，扭着脖子，一脸和气地对顾敏说： “我刚才说了，不同意王碧华做香胰商会的副会长的举手，在座的没几个举手的，想来大家伙对于王经理已经闻名许久，有王经理来做香胰商会的会长也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我看是被逼无奈吧。哼，你们怕这些宁波帮，我可不怕，我宁愿银行再不给我贷款，也不向这伙二洋鬼子卑躬屈膝！” 毛师傅高举着手说，略微沙哑的声音在整个会场里落地有声，他环顾一圈，所有被他看到的非宁波人都低下头去。 多么可悲呀！顾敏在心里哀叹，中国的民族工业，竟然沦落到没有外国银行的输血就经营不下去的程度。不同于拥有空间，不需要外国银行贷款的美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宁波人在内，他们的厂子都是由外国银行的贷款才建立起来的。 外国银行掌控了民族工业，想让他们生就生，想让他们死就死。同时，外国银行的放贷业务又掌握在以宁波人为首的洋买办手里，于是场上的这些人的动作也就不难懂了。 短短不到一个月，穆买办竟然在香胰商会发展出了如此大的势力。好一招釜底抽薪，动摇不了顾敏的基本盘，就引入新的势力来，让商会的“美华派”完全不敢动作，穆买办的这一招阳谋玩得果真不错。 顾敏沉吟了一下，说：“王经理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有他加入咱们香胰商会自然是咱们的荣幸。可是－－” 重点来了，穆买办，王经理，整个会议场上的人都侧耳倾听，等着顾敏的下文。 “可是，王经理毕竟今天才加入咱们商会，现在就做副会长，是不是早了一点，我想还是下次再议吧。” “拖”字决，虽然不怎么高明，但是有用。 再次举手表决，因为并没有同宁波帮正面对抗，果然选择下次再议的人占了上风。顾敏一举手，几乎所有的非宁波人都举手了。 这让穆买办之前的准备、串联，全没了用处。他气得整张脸青黑的，散会的时候都没跟同坐在主席台的顾敏打招呼，直接甩袖子走人。 考虑着东北的信件，顾敏也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毛师傅领着一些人在顾敏的停车位处等着顾敏。 “顾小姐，我们想同您商量个事儿。” “吁－－” 从道路尽头，迎面窜过来一匹快马，只见它在喧闹的人去中来回穿梭，好像鱼儿在海中畅游一般，灵活又敏捷。闹市上人那么多，它跑得又那样快，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不得不让人佩服骑手的技术。 马儿越来越近了，它直直得朝顾敏跑过来，近到顾敏都能看到马儿脖子上的鬃毛，潇洒飘逸，豪爽霸道，正好像他的主人一样。 毛师傅他们本来急切地想同顾敏商量事情的，一时都被来人的气场镇住了。 “哈哈，敏娘！你看谁来啦！”众目睽睽之下，马上跃下来一个肌rou绷紧，虬髯满面的汉子，一见到顾敏，就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见过他的人想忘记都难。 “姑父！”顾敏看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靳大柱，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马上笑出花来。 “姑父，你怎么来了？姑姑呢？”还有，东北的事情进行的如何？章道长回来了没有？ 有半年多没见到靳大柱了，顾敏在高兴之余，心里一肚子疑问想要问他。可是这里不是地方，顾敏邀请靳大柱回到顾宅，同时转身对毛师傅他们说： “毛师傅，我这里有客人。商会的事情你们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们且等着吧。另外，宁波帮掌控着银行、钱庄，你们这次同他们作对，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做的太难看，但是毕竟落了他们的面子。若是他们在资金上为难你，你们尽可以来找美华。美华永远做咱们国商的后盾！” 顾敏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但是她话中的豪气，却让路上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 做国商的后盾！士农工商，商居末位，商人从来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从古至今，别说有人做国商的后盾了，只要政府不刻意打压就不错了。 开埠以来，虽然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开始有人喊出实业救国的号召，像状元张謇之流。但是他们都是先锋队，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做一个旗手，用他们的优异成绩号召后面的人跟上。 至于给国商做后盾，所有人想都没想过。 顾敏见到靳大柱的一时兴奋之言，万万没有想到会给听到的人以多大的震撼。先不说毛师傅他们的反应，单说穆买办他们这群洋买办，听了有心人的传话以后，在怔愣之余，也是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小小女子，好大的口气，真是不自量力，看我们怎样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作为女子，还是贤良淑德，回家小心伺候夫君的好！” 以此为开端，顾敏同这群洋买办彻底撕破脸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天津卫的商场上风云激荡，以顾敏为首的国商，同穆买办为首的洋买办在天津卫这块小小的地盘上展开了殊死的竞争。你死我活，都在一个月之间彻底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