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入党】
晚上李国民熄了灯躺在自己的单人卧室，刚才和黄纾环的缠绵以及黄纾环告诉他的那个坏消息使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往事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使他思绪万千： 李国民1911年腊月十五出生于广洲市市郊屏水县安屏镇的一个叫安海的小渔村，那年正是辛亥革命爆发的年份，清王朝土崩瓦解，第二年就是中华民国元年。他父母都是渔民，家境贫寒，家里李国民最小，排行老三。大姐李秋凤，李国民五岁时大姐嫁给涂威贤，他是镇上仁祥药店老板的儿子熊任文。大姐嫁了个有钱人，全家沾光。第二年父亲得了肝病去世。二哥李善春和他得到姐夫的资助，才有书读。1925年9月二哥考到广洲文锦师范，在师范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思想，成为一名中国地下党党员。1926年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和工农运动的高涨，沉重地打击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在中国的统治，威胁到帝-国主义的在华利益。1927年3月，外国势力直接出兵镇压，制造了楠京事件。与此同时，蒋-介石为了实现其反革命野心，积极寻找靠山，加紧同帝-国主义、封建买办阶级勾结，密谋举行反-革命政变。1927年4月12日，蒋在尚海发动反-革命政变，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4月15日，广洲的反动派解除了黄埔军校和省港罢工委员会的武装，封闭革命组织。随后，蒋的爪牙在楠京、五锡、宁拨、杭洲、福洲、夏门、衫头等地以“清党”为名，大规模屠-杀地下党员和革命群众。“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他二哥正在尚海从事革命活动，从此他杳无音讯，估计被反动派杀害了。 五月二日姐夫要去尚海买药材，李国民他妈和他大姐请他姐夫带他去尚海寻找他二哥，走遍了整个尚海都不见他的人影，也找不到他师范的同学，因为他的师范同学被反动派抓的抓，杀的杀，剩下的都销声匿迹了。他俩在街上多次看见荷枪实弹的军警在行人车辆稀少、许多店铺关门的大街上抓革命学生，几个逃跑的青年学生被当街枪杀，鲜血染红了街面，剩下的几个被押上三轮警车和军车。吓得他俩和其他行人赶紧躲在人行道一家当铺的木柱子后抱着头蹲下身子。后来他俩在码头打听到他在1927年4月15日那天可能坐船在去崇闵岛的时候遇难了，因为船被人安了炸弹，船上的人都沉入江中，无一人生还。考虑到自身的安全，再加上是漫无目的的瞎找，于是第二天他俩只好提着两箱中药材坐上回广洲的火车，打道回府。 在广洲火车站下了火车后瘦高、脖子长的李国民不甘心，对在车站等班车的姐夫说：“姐夫，我想去文锦师范附近再找找，打听有没有我二哥的消息。” 和小眼睛、八字须、身子单薄、上嘴唇长着又短又粗的髭须的李国民一样穿着灰色棉布长袍马褂的姐夫一听，拉长脸说：“文锦师范已被警察局查封，那里肯定有暗探，你去那里会被那帮人抓进大牢，弄不好小命都没有，你不准去！听到没有？” “嗯。”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李国民耷拉着脑袋心里却还是不死心，“那我就在屏水县城下车，去屏水中学上课。” “现在兵荒马乱的，还是回安平镇，呆在家里比较安全。” “我学校明天恢复上课，我怎么能不去学校呢？” “好吧。我再次提醒你：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不要跑出学校，否则的话，你姐知道了就不会让你读书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唉，我此次无功而返，你妈还有你姐肯定会大哭一场。她俩是不可能答应你离开学校去找你二哥。” 不久，班车来了，李国民和他姐夫挤上了车。他俩在屏水县城下车，姐夫把他送到屏水中学才和前来接应的药店两个伙计从码头坐一条蓬船从水路离开中学，前往安平镇。 李国民在学校无心上课，因为他一直惦记着二哥。第二天他下午放学后怀揣着二哥的单人黑白照片偷偷溜出学校，挤上去广洲市区的班车早离文锦师范不远的胡吉当铺下了车，看见文锦师范校门紧锁，还贴了封条，于是手里拿着那张照片，问过往的行人有没有见过照片中的人，行人大多数唯恐避之不及，看都不看照片就连连摆手闪开。好不容易拦住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也只是看了看，就连连摆手离开了。 天色已晚李国民就在码头一家馄沌摊点吃馄沌，一个戴着黑色礼帽、围着一条白色围巾、穿着灰色棉布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也来吃馄沌，正好坐在他的对面。他又掏出那张照片放到他眼前问：“这位先生，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么？” 那人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问：“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二哥，叫李善春，是文锦师范的学生，现在文锦师范都被查封了，我不知道我二哥的下落，你认识他吗？” “我是他的老师，我只知道他4月15日那天和几个同学去了上海，我也想找到他，但是杳无音讯，可能坐船在去崇闵岛的时候遇难了。” “我昨天跟我姐夫去了尚海找我二哥，唉，也没找到。”李国民一脸的沮丧。 “现在正是白色恐-怖时期，你一个人出来找人，小心被那些便衣抓进大牢。”那人忠告，吃完馄沌，警惕地把帽檐往下拉了拉，站起身，窥视了四周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拉下白色围巾，“李国民，你还认识我么？” 李国民这时也吃完了，站起身一看吃了一惊：“汪少敏汪老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去码头找个偏僻的地方聊聊。“ “嗯。“李国民跟着汪少敏来到码头的栏杆边，凭栏远眺夜色笼罩下的江面。 “你二哥本来想带你去入党，没想到发生了这次反革命政变。你还想入党吗？” “入，为什么不呢？因为我深深知道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现在革命虽然处于低潮，中国地下党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但我还是愿意加入中国地下党！”李国民诚恳地回答。 “在这白色恐怖的当儿，多少人脱离了党，甚至叛党，你却要入党，实属难得，看来你二哥没有看错你。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汪少敏带李国民上了一条小驳船，钻进狭小的船舱，里面还有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他戴着眼镜，八字须，穿着白衬衫和吊带长裤，戴着一顶黑色礼帽，拄着一根精致的拐杖。 通过介绍李国民知道此人就是尚海地下党的负责人卫平。卫平也同意李国民入党。于是卫平从礼帽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珍袖地下党党旗，李国民向着镰刀斧头的党旗低声宣誓：“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李国民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中国地下党党员了。现在尚海的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党中央要求我们几个尽快离开尚海，去井冈山。你刚入党，除了我和汪少敏同志外没人知道你是党员，所以你可以留在尚海地区潜伏起来，混进尚海市国民政府机构。” “是，我服从党的安排。” 这时一艘国民党政府的巡逻艇驶入港口，正在一条船一条船地搜查可疑人员。 “敌人来了，我们上岸，国民，你先去探路。没事就咳嗽一声，有事你就上船。”汪少敏指了指码头的台阶。 “嗯。”李国民先上岸，看看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就咳嗽了一声。 于是三人借着夜色离开了码头，在一个废弃的破旧仓库里躲避。他们俩决定分头行动。汪少敏说他家还没被敌人找到，他将冒险去他家取出十几块大洋和一份党的机密文件，然后和卫平等剩下的同志乘船离开尚海。卫平说他还要去联络工会主席赵建峰等同志，明天晚上九点在这码头集合。李国民请求跟他们中的一个去。他俩一开始不同意，见李国民坚持，汪少敏同意李国民跟他一道去汪少敏家。 没想到在李国民入党的第二天即1927年5月10日上午，当他俩正准备离开汪少敏家时，楼下传来宪兵队粗暴的喝令声：“开门！开门！”并传来砸门的声音，很显然宪兵队要破门而入上楼要抓捕他俩。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了片刻。 汪少敏跑到临巷的窗台探出头往下一看，看见楼下有三四个荷枪实弹的宪兵和一个猥琐的男子，不禁轻声骂道：“江纹这个叛徒！”然后右手掏出手枪，左手拉住也想探出头看的李国民说：“你从后面的窗户跳下去，我掩护你。” “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不能蛮干！这是命令！”汪少敏从他腰上扯下他的包裹，塞到李国民手里，“这个包裹里有一些大洋和一份党的机密文件，一定要交到卫平手里。” 李国民只好接过包裹，动作利索地掀起长袍，缚在腰上，跟着汪少敏走到屋后的窗台。 汪少敏探出头俯视了一下，又扫视了窗外，没有可疑的人，就把手枪子弹上膛：“没人，我先跳下去，把敌人引开。我要亲手把江纹这个叛徒毙了！”说完，翻过窗户纵身跳下，李国民也跟着跳下。 “你往这条巷子跑到街上，然后去码头！注意别让人跟踪，快！”汪少敏推了李国民一把，往相反方向跑去。 李国民顺着巷子跑到街道上时听到了枪声，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手枪声，心里绷得紧紧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多好的同志！把死留给了自己，把生留给了我！但愿汪先生能死里逃生，与我们会合！ 李国民以夜色作掩护，偷偷来到码头，找到了卫平，把装有大洋和一份党的机密文件的包裹交到卫平手里，把情况告诉了他。卫平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和李国民一样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负责人卫平拭去眼角的泪水，拍了拍李国民的肩膀说：“国民，你就留在尚海潜伏下来，混进尚海市国民政府机构，最好去参加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组织。如果党组织想要找你，会有个叫‘金蜈蚣’的人在尚海的《申城报》的第三版和第四版的中缝广告栏里出个求租广告。”说着把一张纸条递给他。 李国民一看，上面写着：“求租广告：王德生先生想在江零路求租一套房屋，三室一厅，月租不超过两个大洋十二个铜板。联系地址：江零路26号。” “下面是见面的地点和密语，马上记下来，然后当场烧掉。” 李国民当场记下来：见面地点：尚海市区苏女河畔嵩隐寺大雄宝殿。密语：甲：江零路6号怎么走？乙：不知道，我只知道江零路有13号，没有6号。甲：江零路13号住着金先生一家五口人吗？乙：你是金翰林的亲戚？甲：嗯，我是他老家的表哥陈致中（甲为女性称自己是表妹陈心怡）。你能不能给我带路？ “记住了吗？” “记住了！”李国民掏出打火机当场烧掉。 “我们要离开尚海很长时间，多保重。” 这时李国民和卫平听见驳船马达发动的声音，还看见码头那条刚刚发动马达的驳船上有人朝他俩照手电筒，一闪一灭。 “船上两位同志正在催我上船，再见！”卫平说完，上了一条轮船，离开了。 第二天，李国民动身赶往学校时经过菜市口，看见汪少敏他的头颅被悬挂在一根电线杆的横木上，不禁热泪盈眶，想把烈士的头颅取下来，但是看见电杆树下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只好打消了念头，回学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