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出行
姚老太太莞尔道:“这世上多有男子看不起女子,殊不知男子在外争名,女子在内争利,我们妇道人家的本事能养活一个家族的人,没有女子在后争利做后盾,男子哪里来的资本争名?偏这世道不为女子正名。你既有心成就事业,我只有成全的份儿。” 金穗蓦然感怀,这番话算是私房话了,说到外面去不知要招多少卫道士的骂。 姚老太太似知晓金穗认同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见金穗眼中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神色间似有所悟,又语重心长道:“事业之路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黄姑娘心里可做好准备了?” “老太太,我自从两年前和大姑娘、二姑娘开了蜀味楼,私自置下这份产业,不是拿来玩过家家的。我明白自己的路比旁的姑娘不好走,老太太对我推心置腹,我不妨告诉老太太我的心里话,我们家的情况老太太也晓得,我将来只凭着自己的本事立足。”金穗受姚老太太感染,一股子志气直冲脑门,热血沸腾。 话没说完,姚老太太却明白了金穗的意志。 姚老太太满意道:“希望黄姑娘能记住今日的话,在我眼里,姑娘和小子是一样的。” 金穗勾了勾唇角,她不大明白姚老太太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只当是姚老太太鼓励她的,这种孤独行走多时,能得到别人理解和认同的感觉实在太美好,金穗自此越发觉得姚老太太亲近。 总之,与姚长雍出门的事算是过了明路。 初四这天是去文太太家中拜年,因文太太家中有个老姨太太,故而是黄家先走的文家,黄家和文家没有旁的亲属,两家自然要亲近些。 黄老爹只打算略坐坐便回去的。毕竟文家没有男子在世,他长时间停留文家极为不妥。文太太不拘小节,留了黄老爹吃饭。黄老爹见文太太坦荡荡的。他也不好多做推辞扭捏,便应了下来。可是面对文太太询问的时候,他总归添了几分不自在。 而文太太仿佛完全忘了那日的尴尬,言语如风和煦,言谈间全是对黄老爹照料文老姨太太的感激。 黄老爹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这种一个人记得尴尬的感觉更不好受。他和文家人互相见过礼,坐在堂上寒暄几句,便去了外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边上。 临午饭时,文太太领着丫鬟们来上菜,见桌面上清冷,又是赧然。又是惆怅,蓦地就想起这些年一个女人家独撑门户的艰难。 黄老爹起身见礼,说道:“文太太咋亲自来了?叫小丫鬟们来伺候便是了。” “黄老太爷,实在对不住,”文太太拂去心头凄凉。勉强打起精神,绽开笑脸,道,“若是黄老太爷不嫌弃管事们身份低贱,要不我找几个管事来陪黄老太爷吃酒?” 提起“吃酒”二字。黄老爹便有些不自在,却不好拂了文太太的好意,正好请了管事们来,可免去人说闲话,忙道:“我本就是庄稼户里出身的,实在没有身份低贱的话儿,我可晓得管事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得闲,尽管来吃酒。” 文太太那日不小心嘲笑了黄老爹的醉态,今日故意不敢提那日的事,见黄老爹没有芥蒂的模样,知他没放心上或是根本不记得了,便笑道:“啥大世面,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管事们在后街上住着,我这就叫人去请。霜降,外院的酒先烫上,使人去唤管事们过来陪黄老太爷吃酒,莫怠慢了贵客。” 说着,文太太告声罪,自去招呼金穗了。 黄老爹点了点头,文太太办事还是那么周全。 过了初八,文太太带着一大家子启程上京,因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把房屋委托给黄老爹卖掉。 文太太走后,金穗很久提不起劲头,一日,问起黄老爹文家的房屋怎么处置的,黄老爹道:“交给宋牙子去办了。”说着,忍不住叹口气。 金穗问道:“爷爷咋又叹气啊?”黄老爹近来叹气的次数大大增加了。 “只是瞧着文家起起落落,感叹世事无常罢了。”文太太母女俩的随波逐流让黄老爹心有所感。 文太太跟随姚长雍来梁州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继续经商,最好是打开蜀身毒道这条商路,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文太太粮商没做成,在外邦游历一圈回来,竟做起了农事。虽说文太太如今看着很成功,外表光鲜,似乎内心也寻找到了价值,但是这种命运不被自己所掌控的局势他是瞧在眼里的。他仿佛从文太太身上看到了金穗招赘婿后将来的命运。 这种预感让他惶惶不安,同时夹杂着对文太太一家的怜惜。 世道和世俗对女人从来都是苛刻的。 因此,黄老爹越发对金穗的前路感到迷茫了,越发不赞成金穗招赘婿,可他又没办法说服金穗,或许,他该找个妻子生个儿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黄老爹便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万遍,暗骂自己老不正经。 金穗可不晓得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黄老爹心里柔肠百结,转过数个心思。 她清楚黄老爹在用文太太的经历套她将来的命运,她不由地莞尔,安慰道:“爷爷,文太太有文太太的造化,换成寻常男子,有几个又能一生顺顺当当,不被人所欺呢?譬如说姚府的四公子,身份显贵,家产万贯,不一样被人欺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当今圣上也有受制于人的时候呢,何况我们普通人。” “哎,听你的话,爷爷竟是白活了这大的岁数,还不如你看得开。”黄老爹豁然开朗,在他心里,金穗是女孩子,女孩子合该一生受父亲庇护,受丈夫庇护,受子孙庇护,如果他把金穗当做孙子看待,金穗将来要遭遇的磨难,他只会认为是孙子应该接受的社会洗礼。 可偏偏金穗是娇弱的女孩子,黄老爹豁然开朗的同时,到底存了诸多心疼。 金穗正色道:“爷爷,从此后爷爷将我看成孙子般,招赘婿是找孙媳妇儿。挣钱养家,传祖宗香火,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黄老爹忍不住笑了,摸摸她的头,毕竟是他的孙女,一个眼神便知他想的什么,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他深感欣慰,这辈子有金穗这个孙女,他也不枉此生了,转了话题道:“我见你今日兴致勃勃的,心情甚好的模样儿,有啥好消息?” “爷爷,方才银屏jiejie来传话,说是四公子月底会去梁州西南的马儿庄,让我准备出行呢!”金穗笑得合不拢嘴,双眸晶亮如春雨洗过的晴空。 黄老爹道:“这快啊!我还以为姚老太太会多关姚公子一些日子呢。” “爷爷,”金穗嗔道,“姚公子又不是笼中的鸟儿。” 黄老爹哈哈大笑:“是我失言!”又千叮咛万嘱咐,交待金穗定要小心。 金穗耐心地听着,她知道这些话未来十多天里黄老爹一定会重复很多遍,而事实如她所料,但她每次洗耳恭听,把黄老爹的话倒背如流。 在临近出行的前两天,金穗最后一次对账,发现有一笔银子没标明去处,黄老爹当时不在家,山岚随侍,她便叫了薛会算来问。 薛会算一听银子数量,如实答道:“回姑娘的话,前几日老太爷买了张房契,是莲花巷文家的。若是没有第二笔同样数目的银子,大概就是这个了,许是老太爷亲自经的手,外院账房没记上。” “老太爷买文家的房子?”金穗疑惑地喃喃重复,百思不得其解,暂时按捺下心头疑问,问了几句月婵的身体,便挥手让薛会算下去。 待黄老爹回府来,金穗吃饭时提起,黄老爹道:“我想着你和文太太相识一场,我们家又不是付不起这个银子,便把屋子暂时先买下,待几年后文家搬回来,还能有个落脚处,到时再卖给她们不迟。横竖不过花费几个修缮屋子的钱,这个钱我还出得起,好歹买你个笑脸。” 金穗眉开眼笑,道:“爷爷想得真周到!”何止是周到,简直想到她前头去了。 一时间,金穗没想多,直到与姚长雍骑马走到半路上时,她胡思乱想时,忽然意识到,她一直想给黄老爹找个伴儿,怎么从未考虑过文太太呢?两人年龄虽差了十来岁,但也没差多少。难能可贵的是,两人能说得来话,身份也合适。 这么一想,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可惜文太太不在锦官城,没法撮合两人。 姚长雍似有所感,问道:“鑫儿为何事高兴?” 出行后,姚长雍在金穗的嘱咐下换了对她的称呼,她的化名挺俗气,但这句“鑫儿”叫出口,总有一股子旖旎缠绵在舌尖回味。 当然,这是他自已生了绮思,金穗是听不出来的。 一队人马急行半天,此刻慢慢地晃悠看马儿,找个地方搭灶生火做饭,这是半天下来挑长雍和金穗第一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