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孤女单薄 孰为其想
“夫人万福。”李馨垂眉低眼着屈膝福了福身,方微微抬起眼皮子,只往江母张氏的面上扫了一圈,便又是垂目光,低声道:“您有什么吩咐?” “嗯。”张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打量着在烛光下虽然肌肤微黑,却也眉目如画,神情清澄的李馨,沉默了半晌,才是淡淡着道:“我有一件事,须得问你一问。” “但听夫人吩咐。”李馨口中恭敬应着话,心底却是有些思量起来:这又是什么缘故,倒是让着张氏忽而地就是想到自己身上来?就是这么个时辰了,也非得将自己寻了来?看来,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李馨这厢想着,那边张氏已是开口道:“杏娘,你也渐渐大了,有些事自然也是明白的。这女子,顶重要的两样,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夫家。这两项是一个好另一个也好的,缺了哪个也是不成的。因此,我思量着,竟是与你寻访父母亲族。你看如何?” 她虽是问了句如何,可是语气十分的笃定,根本就是不容反驳的,而后她也没有管李馨是否会反对,便又接着道:“当初,那个抱着你的妇人,虽然因着满身血污不可辨识的,但身上的衣衫都是上等的锦缎,连着你的襁褓,也都是极好的料子。以此看来,你父母的家世却也不差。”说完这话,她从一侧拿出叠好了的旧襁褓,将其递与李馨。 李馨怔了半晌,才是往前走了几步,伸出双手接过那襁褓。 果真是极好的料子。触手轻软绵密,内里是浅红的上等细棉布,外头一层则是大红的缎子,上面用金线细细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每一朵牡丹花都是不同,或是含苞待放,或是蕊吐嫩黄,或是并蒂齐放,或是翻扬一侧,鲜艳之极。便是放在那里将近十来年了,这里外的料子都还是柔软而鲜亮,并没有褪色。可见,这不但是个富贵人家,待儿女也是极看重的。 由此,李馨心底也忍不住一动,手指轻轻地不断的摩挲着那襁褓,脸上也有几分微妙的感叹。虽然,她不是原主,没有太多的别的感触,但是已经是在江家熬得有些受不住的她,看到这么一个可能,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幻想来。 只是,不等李馨幻想什么,那边张氏又是开口,直接打断了她的一番虚无的幻想:“因此,我想着,竟是与你好生搜寻搜寻。若真是什么好人家,也算得一桩好事呢。”她口中这么说的,面上却不带多少的期望,神色也有几分冷淡:“因此,明儿,我想着请几位夫人过来。她们是这边极见识广,有能干的,你明日可得好生收缀妥当,过来厮见一番。我再请她们援手一二,你可是记清楚了?” “是,妾身明白了。”李馨口中依旧十分恭敬地应了,心底再不做幻想,只是冷笑:什么家世不家世,说不得三五日过来,能寻到一个绣娘什么的人家,对好了话,直接将自己发卖了也就是了,也省得那江文瀚再说什么三不去四不去的吧!或者干脆沟通好了一个商贾人家,商人下贱,那江文瀚自然不能娶这么一个人家出身的女孩儿,既是成全了名声,又是摆脱了我,倒是真真的好算计。 她心中这么想着,可也不能表露分毫,外面还是柔柔顺顺地应了,心底却是不免有些筹划开来:不管古代外面怎么艰险,自己是不是也该筹划一二?否则,这砧板上的鱼,生杀予夺,都是任由他人,着实可恨可悲! 一面想着,她一面应对张氏,只做恭谨状听着张氏的吩咐,不论是什么话,反正都是一一应下。张氏说了几句,见着李馨都是恭恭敬敬的,连着自己讽刺的两句话也是只做不听的,心底也算满意,当下哼了一声,就将李馨打发了下去。 李馨退下之后,心底却是有些疲惫无力。看着张氏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家世不错之类的话,后头却还是那么一副模样,不但半点期待也没有,甚至还多说了几句讽刺的话——要知道,这么些日子过来,她只听到些斥骂的话,可从没听张氏冷嘲热讽呢。想来,在张氏的眼底,自己这会子比之前那个无足轻重的可恨丫头,上升了不少,或许,现在该是寻机利索收拾完了的贱丫头吧。 她心中想着,步子便越发得觉得沉重。到底是在这个封建时代,身为女孩子有着各种艰难,又很容易被人弄来做了奴婢姬妾这种连人也不如的!单身女子,谁个掠走卖了,这辈子就算完了,直接在官方渠道成为一个低人一等出头无望等同畜生的人。到时候哪怕你心底不是这么想的,仍旧是有着独立人格与自尊的,可是官方这么定了,若是反抗就是直接站到了社会的对立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些,李馨心底真是想要咆哮。可不等她再多想什么,忽而前面就是传来一阵喧闹声。她还没听明白,就是直接被人撞倒在地上,登时四周景物一阵翻转,而后手臂臀部便是一阵刺啦啦的疼痛。 “大郎!” “大郎,仔细磕着碰着了!” 李馨还没回过神,后头便有丫鬟提着灯头紧着跑过来了。她不由得一怔,抬头看去。灯光之下,树影之中站着的那个人,不是江文瀚,更是何人!只是他脸色铁青,目光冰冷,看着样子竟透着些怒火冲天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里!”江文瀚盯着摔坐在地上的李馨,心头一阵烦躁,直接斥骂道:“倒是忘了,你本就是这么个心机深惯会装乖卖俏!怎么,那冯籍沈维不在,这会子又是想着讨好我了?见着个男人,也不管是人是鬼,就是……” “我竟不知道,您这是撒什么气呢?”李馨站起身来,打断肆无忌惮口出恶言的江文瀚,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个淡淡的冷笑:“若是妾身有什么不合宜的,只管打发了便是,何必连着些许名声也不放过。常言道,好聚好散,妾虽无能,又无身家,却也是有些骨气的,并不愿舔着脸讨要些许残羹冷炙。” 说完这话,李馨双目灼灼,盯着江文瀚被这话顶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淡淡道:“妾也只想着能安生度日,并无旁的想念。若真的连些许余地也容不下,也还是记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八个字。” 说完这话,李馨转过身,挥袖而去。 江文瀚听得这话之中透着的森然之意,心头一震,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眼睁睁看着李馨振了振衣袖裙摆,将尘土弹去,就是施施然如同一汪溪泉清凌凌而去。 说来,这江文瀚当初看着李馨不入眼,多还是想着她无才便无教化,也就是些许小民小女子的心思,知道些许粗浅的道理已是登天了的。哪里知道风花雪月朝云暮雨,哪里知道傲骨凌霜不亢不卑,今儿忽然听得李馨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登时也是怔住了——难道,她竟然也知道气节两字的? 如此一想,江文瀚忽而觉得羞愧之极。再思量着先前听得气恼不已的沈维冯籍之言,一时心底浮沉不定,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也就在这个时候,边上原是呆愣住的丫鬟也是开口了。一个斥骂李馨竟是如此冲撞口出恶言,着实可恶。另一个则是柔柔劝着江文瀚,又是不动声色地点明有些人是不知好歹,不值得庇护云云。 江文瀚听了几句,再想着自己的那些念头,又是转念想到今日所见的绝世佳人幼兰小娘子,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混乱,便胡乱呵斥道:“够了!这是你们该说的?”将这丫鬟喝止了,他却也没心思与张氏告个安,径自转身回去。 只是,他却是不知道,在他离去之后,一侧的花丛中悉悉索索走出两个人来。 “小娘子,只怕您这会子可得心想事成了呢。”丫鬟金儿笑着与自家的小娘子张绮玉道:“看着大郎的样子,气得很呢。那杏娘也不照照镜子,还敢这么放肆,便是我听了那些话都是觉得尖刻,大郎从未听过这么些狂言的,必定越发得恼怒。” “你晓得什么。”张绮玉脸色凝重,眼底有些冷光浮沉不定,只恨恨咬着下唇,半晌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话来:“大郎素来看重文采气节,否则,你道李杏那般容貌如何连着圆房都没成!李杏儿,果然是进益了!几句话稳住了姑母与我,再暗地里显摆自己!哼!” “竟是这么个道理?”金儿觉得方才的局势,还真没觉得那李馨有什么心思的,但是看着自家小娘子这么说,她自然也只得奉承迎合的:“奴婢原是见识浅薄的,倒是没看得出来这歌李杏有这么个心计!着实可恶。” “哼!若我丝毫不知道,却还罢了,如今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如何还会被她给瞒过去!到时候,我非得将她的皮掀起来,也让人看看她底下地阴毒刁钻!”说完这话,张绮玉黑着脸想了半晌,忽而露出一点笑容,转身就是往张氏的院子走去。 金儿听得身子有些发寒,却也不敢声张,只忙忙伸出手扶住张绮玉,又是一手提着灯笼引路,小心翼翼地搀着张绮玉到了张氏的屋子外头。 那丫鬟贵儿见着是张绮玉过来,忙就是与里头回话,一面还笑着道:“绮玉小娘子真是有心,这么晚了,都不忘与夫人说两句话,道个安好呢。” 张绮玉听得脸色缓和了些许,随意与这贵儿点了点头,就是跨入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