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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希望

    亏得王狗儿在乡下四五年间,虽然没有干多少农活,力气却打熬出来,一把扛起郑氏就往外走。

    他虽然看着屋里一团乱麻,脑子也有些发蒙,做事情却还是有条理的,并没打算将郑氏一直扛到和顺堂去。和顺堂虽然离花家不算远,但那也是对健康的能自己行动的人来说。若是让王狗儿抱着略有些中年发福的郑氏,并带着哇哇大哭的青儿,一路到那里去,着实有些困难。

    况且郑氏虽然是寡居的妇人,但名节还在那里摆着,在院子里这样无妨,到了外面,别人看到可是不好。王狗儿将自己打村子里带来的驴放出来,将郑氏拦腰放在驴身上,一手牵驴,一手抱青儿,往街上去了。

    花家的的大门,他却只是掩上。将这一老一小送去医馆后,他还得先回来等花自芳,免得花自芳回家见了母亲并王狗儿都不见了,心下着急。

    和顺堂此时已经关了大门,只是人还未睡,听见拍门叫着出人命了,又是那小展火急火烧的来应,却比早上快了很多。这回看见门外的不是他人,恰恰是早上刚来过的王狗儿,小展也愣了愣,以为药方子出了问题,青儿的病情有了意外。

    青儿自打被王狗儿抱在怀中,就停止了哭泣,到了医馆以后,更是安安静静的。听王狗儿说完,小展也没忘青儿身上多想,只觉得郑氏才要紧,忙叫来莫大夫。

    莫大夫一看郑氏面如金纸,瘫软在地的样子,上前就掐她人中,掐的郑氏鼻子下面血糊糊的,仍没醒来,莫大夫就着急起来,唤来小展捶郑氏的肩背,自己去屋里取了银针。

    莫大夫将郑氏头面胳膊并手背脚背上,扎了长长短短银针有几十根,并捻转弹刺,又点了火折子烤了几处xue位,折腾了有半柱香功夫,郑氏喉咙里才咯咯作响,嘴角慢慢流出白色的唾沫来。莫大夫大松口气,道:“是痰症了。若是再晚来些时候,恐怕就过去了。”

    这时就连王狗儿都能看出来,郑氏脸色比刚才缓和许多,只是还没醒来。莫大夫将灯拿近,仔细又看看郑氏,并给她把脉,就去开药了。王狗儿一路惊吓,到现在才回过点劲儿来,忙让莫大夫给青儿也瞧瞧,抱过青儿来,却看见她睡着了。

    莫大夫听了王狗儿形容,笑呵呵摸摸青儿脸蛋,道:“我坐诊二十多年,却是少见你家姑娘这样好体格的。早上还拉的眼睛都凹进去了,现下瞧着像是要痊愈了。你多喂她些甜水,一来败火,二来别饿得很了。瞧这样子,明日清早就能吃些东西了。”

    王狗儿却是犯了难处,瞧花家现在样子,花自芳铺子里忙碌,只有他老娘郑氏一个顾家,现在郑氏又病了下来,连个看管的人没有,他不留下帮衬,岂不是显得太过薄情寡义。偏偏青儿又不能乱吃东西,难不成将丽娘接来不成。

    看郑氏已救了过来,王狗儿估摸着花自芳也快回转了,和莫大夫告饶一声,先回去瞧瞧。刚走到街口,见一个人影独自走过来,近了一瞧,不是花自芳又是谁。

    王狗儿忙拉了花自芳,叫他去和顺堂。花自芳听他说郑氏病了,也是唬了一跳,拔脚就跑。

    两人到了医馆,花自芳叫了一声娘,就扑到床边不起来了。王狗儿去拉了他几下,才拉起来,竟是把花自芳腿脚都吓软了。王狗儿这时再看郑氏,也是觉得有些可怕。

    昏暗的灯光下,莫大夫刚才下的银针,还有几根没起出来,颤巍巍立在郑氏面上。她人中处又全是血痂,糊了好大一片。

    幸得小展在旁边安慰了几句,花自芳这才宽心,对着王狗儿千恩万谢。莫大夫将方子开好,指使小展去抓好药,又说了让郑氏在家静养,半夜内却是下不了地的。花自芳听了,连连点头。

    花自芳并王狗儿两人,小心翼翼将郑氏放在驴背上驼了回去,待到家将郑氏安置好了,王狗儿抱着青儿自去客房歇下了,花自芳在郑氏屋打的地铺看管。

    这一日过的颇是惊险,王狗儿也是累的狠了,倒头就睡,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王狗儿醒来,就见青儿睁大了眼睛扭头瞧着自己,样子可怜巴巴的。

    青儿饿了。

    昨天莫大夫向王狗儿交代,让他先给青儿喂点糖水,到了今天早上就能吃饭的时候,青儿睡的沉沉的,一点也没听见。她对自己病情的认知,还在“禁食至少两天”这条落后的消息上。

    王狗儿看着青儿清澈的目光,心里有些羞愧。他昨晚回来困得太狠了,糖水自然是没喂,今早上青儿就能进食了,他也没处找个乳母。

    青儿却不知道这些,不然早就哇哇大哭抗议这个做事毛糙的爹了。

    王狗儿狠了一把心,将青儿留在炕上,自己去院中角落的井里打了桶凉水上来,洗了脸漱了口,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王狗儿精神了点,一抬头,看见院子角落扯的晾衣绳上,青儿的十几块尿片迎着晨风招展。昨天还在洗尿片的郑氏,今天却已经倒下了。真是物是人非。

    青儿躺在炕上,饥肠辘辘,听着王狗儿在外面哗啦哗啦的洗漱,过了一会儿,王狗儿的声音传过来,竟是有些惊喜。

    “是宁儿姑娘?”王狗儿说着。

    唔,是昨天那个小姑娘宁儿么?青儿想着,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花自芳的声音又传过来:“这是请我大伯母并妹子来,看管我娘的。王大哥,你家里若是有事,便回吧。”

    王狗儿声音顿了顿,又笑呵呵的开了口:“花兄弟这是赶我走了。本来你家忙乱,我是不该这时候添堵子的,只是青儿病还没定,我还得几天功夫留。”

    青儿听了这话,一阵郁闷,肚子也觉得更饿了。听王狗儿这口气,她身体还没好,是还要再饿几天。

    但是若是让她知道,王狗儿根本就是在和花自芳客气,本来他是想走,但被花自芳先开口一说,再加上那十几块尿布不停的迎风招展,就觉得不留下来帮忙就太没良心了。

    反正青儿的病快好了,吃奶的事情么,以前灾年,生产完的妇女吃的不好,根本没奶,许多孩子喝米汁也长大了。大夫也说了,青儿身体健朗,凑合几天,应该没什么吧。

    几人又在院中寒暄,过了一会儿,王狗儿进来抱了青儿出去,将她又放到了正屋的炕上。青儿饿的厉害,不住的吧唧小嘴,宁儿本来一个人在里屋看着郑氏,看了一会儿,觉得怪没意思的,又出来瞧青儿了。

    青儿瞧着宁儿年纪虽然小,可是叽叽咕咕说着话,条理分外的清楚。

    宁儿见了王狗儿,先就说道:“这位叔伯,昨日的事情,还请你大人大量。我娘性子直,你可万不要怪她。”

    王狗儿哪会为那种小事着恼,笑了一笑,不说什么。宁儿看他没冷落自己意思,就上炕抱住青儿玩耍。

    青儿被她一会儿掐脸,一会儿揉耳朵,闹的直痒痒,想笑出来,偏偏饿的瘫软,一张小脸上满是哭笑不得表情。宁儿玩的更是欢快了,青儿却满肚子的无奈。

    宁儿正玩耍着,外面宁儿母亲喊声传来,是叫宁儿来帮忙端饭的。原来宁儿母亲大清早过来,竟然又举火做饭。她们打自家过来,当然是吃过的,这会儿不过顾念王狗儿是客人。王狗儿对宁儿母亲那点不满,又下去了。

    宁儿怕自己母亲的很,忙跳下炕,利索的穿上鞋子,往外面跑去,一会儿时间,端来一个托盘,上面一盘炒豆角,一碗稀饭,另有一叠切好的油饼,还有个小碗里头,放着蒸好的鸡蛋羹,上面点了一小汪麻油,香气扑鼻。

    宁儿母亲跟在宁儿后面,一步一随,竟是怕女儿将东西端打了。见了王狗儿,宁儿母亲和他寒暄两句,宁儿母亲也不透露自己姓名,王狗儿只好口必称花大嫂。相互间十分的客气,竟然似昨天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般。

    青儿听的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花大嫂,恩,那宁儿是不是叫花姑娘了。

    这一笑不得了,她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花大嫂瞧瞧青儿,道:“那蛋羹最是柔软,奶娃也能吃上一点,只是不知道和青姐儿的病冲撞么。”

    王狗儿忙谢了谢,自己先不吃,将蛋羹和了米汤,搅得粉碎,喂给青儿。

    青儿却是怕拉肚子的很了,生怕吃了再疼,竟然将入口的东西都吐出来,还满脸谴责的看着自己老爹:喂,你可是大人啊,不能这么没自制力,我病还没好呢。

    王狗儿以为她不喜欢这味道,但是却没办法,只好耐心一遍遍的喂,青儿怕自己呛着,不小心就给他灌下去几大调羹,王狗儿这才满意的自己去吃了。

    宁儿本来跟着母亲去了里屋,但眼巴巴的望着外间,后来看母亲只是低头做着针线活,并不搭理自己,悄悄的跑了出来,到炕上和青儿玩耍。

    花大娘年纪约有五十许,人有些严肃。王狗儿看看日色渐高,跳下炕,朝里间道:“花大娘,不知道花家灶间缺不缺柴禾井水,我去做些活罢。你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花大娘忙笑道:“没什么要忙的,王小官还是看着孩子吧。”又一转头:“宁儿,你来!怎么又去了外间。”竟是对王狗儿还存着戒心。

    到了中午时分,花大娘去厨下做饭,不在正屋呆着,宁儿偷溜了过来,满脸苦恼道:“我娘不喜欢我跟青姐儿呆着。”

    王狗儿好奇问道:“为何?”

    青儿也在一旁支愣着耳朵听。

    “我娘性子强硬,我两个jiejie,都嫁了好人家,二姐夫还是个秀才。我娘给我说的亲事,那家的公公也是个秀才,他家儿子从小读书,将来也要考功名的。”

    宁儿年纪小,说起来嫁人说亲的事情,居然一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

    “娘很讨厌二妗子家的蕊珠jiejie,也觉得二妗子没骨气,把蕊珠jiejie卖啦!娘常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年我家和二妗子家一样穷,我娘去雪地里挖人家没刨干净的白薯,一家人靠这个强撑过一冬天,到现在她阴天膝盖就红肿。我娘连生了三个女儿,我爹都从没有纳小,说是念娘的好。”

    宁儿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里屋躺着的郑氏,歉疚道:“这话你们都别跟二妗子和芳哥哥说。我娘也没说过的。但是她对二妗子家来往的人,都看不起。”说着又摆摆手:“当然我不讨厌这位叔伯,也很喜欢青姐儿。”

    说完又对着青儿的脸颊狠狠亲一下,似乎生怕王狗儿不信一样。

    青儿却对那个花大娘有些肃然起敬。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对未来的生活很是忧心,差点都准备破罐子破摔,将来随便找个脾气好不打老婆的难人嫁了,也做那种亲自给丈夫纳妾的贤妻呢……

    不过从花大娘身上来看,这个世界还没有崩坏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