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月下少年披羽衣
“我只是过路的,听不懂你们那些话。”她眼眸低垂,看也不看这些人,摆出老成的样子来轻飘飘说道,“过路的有过路的规矩,你们有你们的规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好过。” 之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又笑起来。 “哟,小妹子好大的脾气,若是jiejie想要打听打听呢?” “那就彼此都不好过。” 宁徵言一动也不动地说,双眼只盯着桌子,像是要从桌子上看出朵花,左手却像是无意地摸了摸小蛇盘着的那只耳朵。 古怪。 这番古怪的作态,让桌子上的人都不说话了。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硬要装成大人的小鬼,但普通小鬼又怎么可能到这个村寨来,更别说大喇喇地走到桌子边坐下。而且她耳朵上盘坐的小白蛇也给了他们很大压力,自古江湖上行走,最怕的不是强横的敌手,而是摸不清来路的陌生人,这些人都是混久了江湖的,自然懂得忌讳,于是也就不再提起,只当桌子上没这个人。 宁徵言不懂这些,只知道别人是扮猪吃老虎,她就得往猪鼻孔插大葱装象,不能拿背上宝剑吓唬人,就只能借助于小蛇的威慑力了。 她看准了村人对自己耳上小蛇的忌惮,有意显摆出来,果然让桌子上的人误会了,以为她有驱使虫蛇的诡异手段。 一番勾心斗角,双方就这样达成了无声的和平协议。 不一会儿,大碗酒大块rou热腾腾的端了上来,桌上的人开始相互敬酒,后来又成了灌酒,燥热的气氛几乎快要沸腾,宁徵言头皮发麻,只是,她现在不敢走,万一露馅被人瞧出来,一定会很麻烦,很麻烦。 “……老子想不通,凭什么要听那个拿了盏鬼灯的女人胡嚼,到这种穷山沟里找宝贝!” 酒过三巡,大堂里的人开始发牢sao,耍酒疯,没等那汉子说完,那个诸老大已经一脸紧张地让他住口。 宁徵言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冰冰地问:“那个女人是不是拿着青铜长柄灯?” 渐渐的,整个大堂都安静了许多。 那汉子酒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说:“是……是青铜长柄灯,邪门得很……她……” 宁徵言眼皮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 “很好,我现在有事,告辞了。” 说完,她立刻就走出了圆屋,扔下满堂或迷惑,或紧张的人。 听到拿着灯三字的时候,宁徵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山上被自己杀了的女人,那女人能够驱使鬼魂,是她至今见过的唯一和修士挨得上边的人物,原本是想插个话混过去,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对上号。 原来那女人不但自己来寻找宝物,还唆使了那么练武的普通人前来,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意图,寻宝不是人越少越好么? 整件事就像是个重叠的谜题,一个解开了,还有下一个。 不过,做出一付知晓内情的样子离开,应该能够唬住大堂里的那些人吧?宁徵言这样想着,快步走到某户村民的家中,借口说自己吃不惯酒rou,讨要了些晾干的腌菜和杂粮炒的饼子带走,躲到村寨边上大口吞咽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微微发起抖来。 宁徵言觉得自己很冤枉,她原本只想找个地方歇歇,顺便打听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却没想到刚才那批人后面竟然还有人,而且就住在路头上的村寨,自己不该进来的,那些虽然都是普通的武林人,但自己更是个一无所知的孩童,若要仗着一把神兵利器就横行的话,下场多半不太好。 面对摸不清你情况的敌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暴露出你的无知,哪怕是羊,也要装成蓄势待发的狮子,越是让他们以为你有底气,你的安全系数就越大。 这,是前世那个女人用自己惨痛经历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前世的记忆也都对不上号,她只能靠自己琢磨,万幸的是居然又成功了。 “唔,我是不是应该去拜一下神佛?只是,这个世界有神佛可以拜么?”宁徵言琢磨着,呸呸吐掉了口中一股腥味的腌菜。 这时,小蛇也醒过来了,在她耳边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 “好重的浊气,好浓的煞气,好麻烦的人间……小爷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三千小世界的修士必须要飞升到洞天福地,才能够逃脱必死的命运,长期在这种地方待着,平日里修为不倒退才怪!” 难得听到小蛇主动提起,宁徵言费力地吞下口杂粮饼子,急切问道:“我还不知道三千小世界是什么,云泓,你给我讲讲。” “三千小世界?”小蛇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勉勉强强地说,“这个么,小爷当然知道,不就是人间么,而且数量很多很多,三千只是形容而已,里面生活的都是俗人,修士很少,精怪也很少……咦,奇怪了,这地方看起来和洞天福地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差那么多?” “洞天福地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只觉得刚才那口饼子实在是粗糙得要死,硬生生卡在喉咙口,简直像是刀子刮一样,而且还有股浓重的怪味,好悬没让人吐出来。 “嗯,嗯,大体来说是在三千小世界之外的大世界,都是好地方,比人间要少一点,不过要计算数目的话,也费劲的很,从来都没有人做过,据说中洲附近还有二十多个洞天福地,经常有人往来,上次就有个那边的家伙到云宗挑衅,被打回去了。”小蛇说着说着,突然又兴奋起来,“嘿,那还是三十九年前的事,我记得清楚,那厮被活生生打成了个猪头啊,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就逃了。” 三十九年前? 宁徵言心头重重跳了一下,那正是前世她死亡的时间。 一定是巧合吧,这种事情想必天天都会在不同地方出现,和她前世有什么关系?只是乍听到这个年份,有点惊讶而已。她忽略过去,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三千小世界和洞天福地之间,有没有往来的方法?” 这可把小蛇问住了,它从未关心过人间的事情,愁眉苦脸地盘算了会儿才回答道:“应该是有的,从洞天福地到人间比较容易,只是很少有修士愿意去,包括魔修,谁都不想去人间,至于人间到洞天福地么,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每年总有些修士突破了他们的世界,进入洞天福地的,据他们说这叫什么呢?飞升?成仙?唔,大约也是个方法。” 宁徵言捏着那杂粮饼子,彻底地垂头丧气了。 这岂不是说她要在人间想办法修炼,还要修炼到飞升才有机会回中洲去? 诶,不过,至少证明人间还是有可能到洞天福地的,总算是有点希望,修炼飞升听起来渺茫,到底是个机会。 她又振奋起来,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找修炼的方法。 就在这番谈话的时间,突然村寨口呼啦啦过来了一群人,个个身上带伤,为首的那个口中焦急地说:“……兄弟们都被骗了!死伤了不少人,这当中肯定有人搞鬼,必须要禀报给老大,喂,前面那个家伙,站住,我们老大现在在哪?” 眼尖认出那些正是刚才林子里的武林人士,宁徵言一声不吭地翻出村边篱笆,偷偷溜走。 她也是心虚得很,毕竟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万一被人察觉出来,还呆在村子岂不是坐等人来算账? “对了,你刚才说的浊气和煞气又是什么?” 跑远了之后,她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两个陌生词语,随口问了小蛇。 “天地之间分阴阳二气,清轻者上升为天,浊重者下降为地,这浊气就是人间的气……”没想到小蛇突然拽了句文,继而欢喜不尽地说,“哈,我知道了,人间之所以比不上洞天福地,就是因为地气太重,这人和动物都接了地气,哪里还能够静下心修行呢?” “煞气么,杀生害命的事情做多了,身上自然就有,等你修行了就看得出来。” 似乎想通了个千古难题,小蛇现在开心得很,爬到她头发上吊着晃荡。 “比如说刚才那屋子里的人,大桌子上的,手头起码沾染了上百条人命,凶得很,其余的普普通通啦,也就十几二十条的样子。” “那个紫色脸膛汉子最离谱,早就被煞气入心,不杀人不舒服。” “嗯,唯一的那个女人倒是煞气最少的,但她身上污垢气重,一股子腐臭sao味差点熏死人,这些地方你以后也少去,凡人就算没感觉,也会被那些煞气不知不觉地侵蚀,到头来轻则寿命减少,重则被迷了心窍,犯下造业的就完蛋了,以后轮回也轮回不到好的去处。” 宁徵言点点头,认真记下了这番暂时还不太懂的话。 她心头还有点发紧,虽然知道圆桌子上的人都不是好货色,多半是江湖上大帮派的头脑,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他们眼皮子下蒙混过关。 此刻已经月上中天,离了村寨,路上都是些旷野荒凉的山景,黑魆魆的树影沙沙吹拂,似乎藏了无数妖魔鬼怪,等着吃人rou,喝人血,然而那皎洁的清辉朦朦胧胧地覆在群山上,又添了几分迷离的出尘气息,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越发显得幽静。 宁徵言只觉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脚下越走越轻快,眼看就要翻过这座山。 夜空如水波般晃动了一下,突然就整个儿压了下来。 并非是天崩,却是比天崩更加令人恐惧的强大压力。 漆黑如夜,深沉如夜。 小蛇一个不当心,顿时被沉重压迫感压得身子一歪,“嘶”的一下就掉落下去,宁徵言来不及去看小蛇,就被遥遥传来的话语惊得亡魂俱冒。 “——杀我门下妙音者,可是你等?” 她眼前一花,对面突然多出来个十三、四的少年,头束白玉冠,肩上披了一袭雪色的鹤氅,细致羽纹闪着泠泠光华,然而脸色却是出人意料地苍白,在月色下仿佛是半透明的青瓷,鬓边幽深的黑发蜿蜒着披在肩头,显出几分妖异。 他言语冷肃,语气却带着几分沙哑,就像是刚刚才大病初愈。 说完这句,少年皱起墨如鸦羽的双眉,抬起白得过分的左手掩住口唇咳了几声,,越发显得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