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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第十七场) 遗孤(一)

    看见柳儿的泪,秦玉楼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叹息着低喊了一声:“柳儿”,就再也没话说了。似乎,连劝说都是多余的,因为根本解决不了人家的问题。

    十一和秀儿也不再追问柳儿为何不早点治病。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位柳儿姑娘,分明就是心病,长期郁结,以至如此。若她在宫外,还可以跟她谈谈,趁机解劝解劝,可人家是宫里人,他们是民间老百姓,就像天上地下不可相通一样。他们等会就要出宫了,以后再想见到她都难,就别说劝了。

    又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吏过来喊他们过去吃饭。到这时,秀儿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瘪瘪的了,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吧。十一邀请秦玉楼和柳儿,他们先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一起去了。

    到了饭厅,才发现关苇航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饭桌上等他们呢,就是菊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直没见影。据听差处的人说,看到他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那小子,倒是会钻,但愿不要闯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十一向父亲问起太后的病情,关苇航顿了顿筷子说:“先吃饭,我等会再跟你说。”

    其他的御医也只顾着劝菜吃饭,秀儿看了看情势,似乎他们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太后的病有什么蹊跷吗?

    吃完饭回到休息室,十一忍不住好奇再次打探,关苇航这才说:“其实太后她老人家根本没什么大病,就是跟皇上闹别扭,每天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不当吃饭的时候又偷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肠胃顶不住,就拉肚子,这下好啦,真折腾病了。”

    秀儿惊讶不已,她有没有听错?这是那个含辛茹苦养出了几个伟大的儿子,以远见卓识闻名海内外的庄圣太后吗?

    十一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有点不置信地说:“太后怎么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呀。”

    关苇航笑道:“老小老小,一样的,不管年轻时候怎么英明,老了就跟孩子一样了。”

    坐在一旁的秦玉楼话里有话地说:“岂止老小,有的人不老不小,还不是这样?跟别人怄气,跟自己怄气,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还不知道醒悟。”

    十一和秀儿一起看向柳儿,柳儿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笑。

    就连关苇航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仔细打量了一下柳儿的脸色说:“姑娘的病,确实是肝气郁结所至,如果不自己开解,药石也枉然,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

    关苇航都这样说了,大伙儿的脸色凝重起来,秦玉楼不甘心地问:“大人,柳儿的病真的没办法了吗?”

    关苇航道:“有没有办法,关键还要看她自己。我等会给她开些疏肝解郁的药,再配上几剂补药,可有句话,叫虚不受补,她现在这样,补药也不能多吃,最好是食疗。还有平时一定要注意调节,别我一边补,她一边继续糟蹋自己,那样吃再多药也没用。”见柳儿一径低着头,关苇航问她:“柳儿,你晚上一般睡几个时辰?”

    “呃……”,柳儿竟然答不上来。

    关苇航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根本不睡对不对?看你眼睛下的黑眼圈,比乌鸦还黑。”

    柳儿嗫嚅道:“也没有完全不睡,我都是做女红,做到实在困不过了,就歪下去睡一会。”

    关苇航紧追着问:“那一天有没有睡两、三个时辰。”

    柳儿小声回答:“应该有吧,都是半夜睡,天亮醒。”

    关苇航用责备的口吻道:“你一个姑娘家,身子本就单薄,睡那么一会儿怎么够?以后一定要休息好,把身体养好了,女红你想做多少都行。还有每餐要尽量多吃点,别说我没警告你,你再不补充营养就真的来不及了,你的身体已经虚到了什么地步,你自己心里肯定有数。等会我先开些滋补的药给你带回去,慢慢熬着喝,过段时间我再去看你。”

    柳儿起身道了一个万福:“多谢大人。”秦玉楼也说了几句感激的话。

    秀儿的眼睛却落在了窗外的一个人身上,手指着说:“十一,那不是菊香吗?”主子差点出事,他小子可逍遥得很。

    十一正要出去找他的小跟班问罪,关苇航站起来说:“我过去交代一下,完了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吧,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关苇航要回去,正好他们父子同车,那秀儿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于是对秦玉楼说:“师傅,让我搭个便车吧,十一跟他爹回去,我跟你一起回去得了。”这会儿也不早了,东西还没收拾呢,今日就不回家了。还好那天在关府出堂会时已经随爹娘回去过,也跟他们说明了下乡的情况,算是道别了。

    十一似乎有点不愿意,看了秀儿好几眼。不过,稍微一想也知道,秀儿的提议是合理的,秀儿和师傅要回戏班,他和他爹要回关家,两边分明不同路,秀儿不可能再跟他坐同一辆车了。

    跟秦玉楼一起上了车,刚关上车门,秀儿就忍不住问:“师傅,那个柳儿,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别包打听。”

    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秀儿只好暂时闭嘴,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无聊地啃指甲。

    又过了一会儿,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终究还是打破沉默,缠着秦玉楼问:“师傅跟柳儿是亲戚吗?”

    要不是秦玉楼至少比柳儿大了二十岁,秀儿就会怀疑他们是那种关系。瞧师傅今天那着急的样子,柳儿对自己的身体倒不怎么上心,他比柳儿上心多了。

    秦玉楼沉默良久,直到马车驶出了宫门,这才很严肃地开口道:“其实事到如今,也不怕人知道了。咱们大宋已经灭国,蒙古人早就一统江山,天下大事底定,说什么都不过是渔樵闲话。”

    秀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被突然变身贤人的师傅给整糊涂了。以前的高邻,自称“孔夫子第七十三贤人”的王秀才不就是这个调调?开口天下闭口百姓,忧国忧民得经常茶饭不思。

    她不过问了一下柳儿的身份嘛,怎么师傅就扯到这么大的题目上来了。

    秦玉楼见她一脸疑惑,眉毛都快打结了,总算开恩不再对徒儿进行精神折磨了,直接告诉她:“柳儿姓文,是文天祥文大人的女儿。”

    “天那,文大人的妻女,被元人充做宫奴了?”秀儿惊问。

    原本,她还以为她们早就在国破家亡之际随文大人一起去了的,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想不到她们不仅活着,还在当奴才侍候那些杀害她们的丈夫和父亲的仇人。

    秀儿叹息不已:“难怪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角色换了她演,也会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耻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