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公孙来投
荀续接着火光,定睛一看,为首四人正是司马徽、庾乘、辛毗和公孙腾。 荀续连忙下了马,快步走到众人面前,抢先施礼道:“续见过诸公。” 众人纷纷还了礼,年纪最大的庾乘呵呵笑着把他扶起来,道:“方才几日不见,荀郎越发的威武雄壮了。” 辛毗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领甲胄可比以往的那一套合身多了。” 司马徽还是老样子,捋着胡须点着头:“好,好,好。” 公孙腾不敢插话,落在三人身后半步,摸着大胡子,满眼的热切,也不知是在看荀续,还是在看荀续身上的鱼鳞甲。 荀续连忙谦逊了几句,扶着庾乘的手道:“公如何也站在此处?风大夜凉,莫要着了寒气。” 庾乘哈哈一笑道:“老夫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趁着还能走动,看看我颍川的少年英雄。来来来,老夫两袖空空,唯有送君一杯酒,算是为君壮一壮行色。” 说着从身后的从人托着的漆盘上倒了一爵酒,递给荀续道:“荀家名锋,来,满饮此杯!” 老人家颤颤巍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持着铜爵,夜风之中,白发飞扬,凛然有豪迈之气。 荀续看得心旌一动,连忙躬身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顶,道:“长者赐,不敢辞。续谢过庾公。证君教诲,不敢或忘。” 说完,一饮而尽。 庾乘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将来,老夫的子侄后辈,可就托付给你了。” 老爷子也不等他答应,拐杖一敲,迎着夜风,扬长而去,远远传来苍凉的歌声: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 这是屈原的《橘颂》,赞美橘树遗世独立,清白自守的品格。庾乘少年困窘,在太学从事杂役,成名之后,也不受征辟,在乡野砥砺德行,清白一生。屈原这一首《橘颂》仿佛就是他一生的写照。 老人家心中有感,唱出这几句来,不知是在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荀续听。 众人伫立当场,目送着老人家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有歌声还若有若无地传过来。 荀续在心中跟着唱和:“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原岁并谢,与长友兮……唉,正是一位真正的道德高士啊。” 司马徽微笑颔首,淡笑道:“承若,乡野琐事繁杂,子文他们还需要一会儿才能整理完,明日一早你们拔营之前,我叫他们过来与你们回合。” 荀续深施一礼道:“谢过先生。” “好。你也算是我半个学生,子文、伯循他们也都与你相善,你此番出征,岂有不来襄助之理?” 荀续再三谢过了司马徽,又到辛毗面前。辛毗年纪不大,比荀彧小一岁,比荀续大四岁。辛家又和荀家乃是通家之好,辛毗的族女嫁给了荀攸,双方更是亲上加亲。荀续从小跟荀彧和荀攸这叔侄俩最要好,和辛毗一来二去也成了好友,言行无忌。 “佐治阿兄,这一回鞍马劳顿,先说一声辛苦啦。”荀续笑道。 辛毗擂了他一拳,笑道:“先说好了,冲锋陷阵的事情别找我,我就是负责摇旗呐喊的。” “哈哈哈哈……”昔日的好友,一语之下,便是生死承诺。 辛毗道:“族中在此前的守城战伤亡不少,我在城中征召了一些壮士,人数不多,只有八十人。” 此前守城的时候,全城动员起来,除了黄家,诸多豪门大族都将宾客部曲送到城头,连大宦官张让家中的宾客都由公孙腾领着上阵杀敌,其余百姓更是箪食壶浆,传递物资,运送伤员,尽心竭力。 但那是守城,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搏命,这一回却是出兵扫荡黄巾,风险太大,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应征。 辛毗好说歹说,还拿出钱财来招募,倒是有些浪荡青皮和孤寡的老者愿意来,被辛毗筛汰掉了,挑来挑去,只有这八十人。 荀续笑道:“已经不错了,能入得你的眼,这八十人定然不比我现在的踏白军差劲。明日一早与师子文、严伯循他们一同来吧。” 辛毗笑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对了,我这八十人的首领可是一位威名赫赫的人物,明日你见到他,定然欢喜。” “哈哈,能得佐治阿兄你这样一句评价,此人定然是一位国士。今夜不为我引荐吗?” “他在查点辎重,特意请我向你致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知晓轻重,已有细柳之风。”荀续赞许道。 细柳就是指平定西汉七国之乱的周亚夫,他在细柳扎营,获得美名,故而后世往往以“细柳”称赞名将。 与众人都叙完话,最后一个是公孙腾。 荀续刚叫了一句道:“公孙大侠。” 公孙腾便单膝跪地,拜道:“公孙腾愿意为荀君牵马执鞭,追随荀君左右。” 荀续连忙将他扶起,疑惑道:“公孙大侠此话从何说起?” “公孙腾现在已经是一介布衣常人,愿荀君收留。” 荀续心中疑惑,看了一眼辛毗,辛毗对着他点点头。荀续猜到其中有所原因,便道:“公孙大侠乃是颍川三侠之一,荀续久仰盛名,奈何无有机缘与大侠置酒一会。今日若是大侠不弃,随我一同回营夜谈,何如?”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公孙腾大声道。 他虽是张让门客,却在阳翟之战中两次襄助荀续众人,张飞等人虽然心中有些罣碍,却也不好直说,只能相互以目示意,上马之后,归戚虎和周泰一前一后护卫这荀续,张飞和公孙腾并马拖后,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一行人出了城门,回到军中。 周靖心细,给他们留了饭食,虽然冷了,好歹也能果腹。 胡乱吃完,荀续先去向傅燮禀告了一声,回到营中,这才和公孙腾叙话。 公孙腾也没有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的际遇说了。 还是要从这位新来的文太守说起。 文太守新到阳翟,头一件事便是打听城中军备。他不懂兵法,因此更加胆小,对于军备十分在意,一听之下,才知道守城的主心骨原兵曹掾荀衍已经回返了颍阴。现在阳翟城中的士族由阴修直接统辖。 阴修与他交接之后,也没有说谁擅长统兵,便匆匆进京了。文太守思前想后,虽然有心要掌握郡兵,奈何他本身不懂军事,万一黄巾去而复返,他就当真麻烦大了。 于是身边有人提醒:“不妨去打听打听,此战那些人功劳最大。” 得到的消息是荀攸和公孙腾。 其余众人都各自升迁走了,唯独留下一个荀攸。可是荀攸却升任了郡丞,主管政务,若是再把军权出让,权力可就太大了,文太守不放心,因此头一个排除的便是荀攸。 那就只剩下公孙腾了。 可惜,公孙腾是张让的宾客。 文太守生平为官的第一条准则便是不阿附宦官。让他把兵权交给大太监张让的门客,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公孙腾也被排除。 不但被排除,还被找了一个由头拿下。 由头是贪污军饷,公饱私囊。 战争期间,有些花费不明不白十分正常,很多时候谁都不晓得钱花到哪里去了。文太守派了几个亲信的书吏仔细详查了账目,最后得出结论,公孙腾挪用公钱十万钱。 公孙腾顿时觉得冤枉,有冤难申,有话难讲。黄巾围城期间,他也着实没短了拿钱吃rou,犒赏士卒,甚至还偷偷地买酒喝。他本就是门客轻侠,仗势欺人的事情平日里也没有少做,战时立下许多功劳,更是洋洋自得,少不了花销一些钱财。 文太守查出来的结果,公孙腾自己都无话可说,只能认罪。 张让的从弟张硕此时居然不出来帮衬,反而落井下石,公然宣称公孙腾罪有应得,张家将他驱逐出去。 若是在平日里,他可决计不至于这样行事,但是现在黄巾之乱还没是如火如荼,张让的意思很明白,安定是第一位的,此时绝对不可与地方官吏起冲突。张硕心知肚明,只能暂时牺牲公孙腾。 这样的道理,张让明白,张硕明白,文约明白,荀续明白,唯独从来不读书的公孙腾不明白。心灰意冷之下,他将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赎买了自己的罪责。 这也是秦汉的法制特色,犯了罪,可以花钱赎买,所谓的“千金无罪,万金无责”说的就是这条法律。这都是先秦的遗传下来的律令,最出名的案例就是太史公司马迁被判腐刑,由于家里没钱,只能咬牙挨了“咔嚓”一刀。 汉末常常有大赦,但是大赦归大赦,往往还在后面加一个“赎金”。到了无财不敛的汉灵帝刘宏时期,更是如此,天时不好,几乎念念大赦,但是赎金却一分都不能少了。 公孙腾平日里结交郡中轻侠,乐善好施,家中没有多少钱财,将房子土地都抵押了,方才勉强将自己赎买出来,成了落拓一人。 心灰意冷之下,遇到了辛毗招募壮士,为了吃饭,只能应募,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这是为荀续征兵,于是又动了与荀续结交的心思。 荀续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了,不由得大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说:“这真是上天将卿赐给我啊!天下方乱,大丈夫合该乘势而起,仗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坐困为他们门客,徒耗大好时光?从今往后,续与卿,共伐不臣!” 公孙腾长揖拜道:“多谢荀君不弃,公孙腾愿效死力!” 荀续将他扶起,忽然想起一事来,又问道:“君家中老母与丁兄家小如何了?” 公孙腾道:“得辛君资助,已经安顿好了。” 荀续抚摸着他的脊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待到天下靖平了,我与卿一同去拜见两位阿母。” 公孙腾满脸感激,嗫嗫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