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箭破敌
转过天来，荀续习惯性地起了一个大早，昨夜唱了太久的军歌，嗓子火辣辣地疼，抓过身边的水杯灌了两口，这才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 大冬天的，风刀霜剑严相逼，不能洗脸。这是明清两代镖师行镖的规矩，路上风霜雨雪酷暑烈日，常常洗脸容易让脸皮皴裂，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荀续又折回去，刷牙。 汉代就有牙刷，刷毛是用上等的马尾所制，形状跟现代的牙刷没有差很多。不过那是皇室和世家豪族才用得起的，荀氏是名族，但是称不上“豪右”，没有那么多钱，请聚义园中的匠师研究了研究，没研究出来，只能造了齿木，原材料就是杨柳枝，压扁了理出纤维来，形状看着有些像水粉画的画笔。荀续又研究了一种牙粉，这个比较容易，许多前世的壁画、诗词，特别是佛经当中都有记载，细辛、荷叶、老姜、升麻外加上青盐，都晒干研压成细粉。这种牙粉成本不高，但是卖的却是颇贵，算是现在方亮的铺子里面销量最好的商品，颍川郡各个世家大族都少不了它。 荀续左手持着净瓶，右手持着杨柳枝做的齿木，刷完了牙，对着铜镜嫣然一笑，突然觉得自己跟观世音菩萨造型差不多。事实上，观音大士左手持净瓶，右手持杨柳枝，就是佛教徒修行科目的真实写照——晨嚼香木，口漱清水。好吧，那个杨柳枝确实就是用来刷牙的，这就是所谓的历史真相。 忍不住“哈哈”一声，荀续抖擞了精神，保持每天好状态，配上环首刀，出门来，正好遇到顶盔掼甲穿戴整齐的乐进。 两个人对视一笑，相携走上城头。 远处，黄巾军的营地里面，也渐渐有了动静，袅袅的炊烟渐渐升起，显然是在埋锅造饭，准备吃饱了好攻城。 荀续问乐进：“文谦，今日可得认真一些了。” 乐进疑惑道：“这是为何？” 荀续皱着眉头指了指远处的炊烟道：“昨日来攻城的，不过三四千人，可是你看看今日的炊烟。” 军中的惯例，一什一灶，也就是说，一个灶就供应十个人的饭食。 荀续指着远处的一大片炊烟道：“略略一看，炊烟一片，何止三四百道。” 乐进恍然大悟：“荀君的意思是昨夜太平妖道又有增兵？” 荀续摇摇头，低声道：“恐怕不是增兵，而是十里八乡的穷苦百姓听到消息，纷纷被人鼓动着赶过来了，你看着吧，只要一日不溃围，颍阴城外的黄巾贼就一日多过一日。” 乐进想了想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城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不着急。我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城里面恐怕还有几个准备上蹿下跳的，先把他们收拾了，再玩一个小计谋也不迟。” “荀君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关门打狗，哈哈，随你想了。咦，今日早饭还未做好么？吃什么来着？” 冬天本事酿酒的季节，荀续提前下了令，全城禁酒，省下一大批粮食来，有准备下了不少野葵菜干、草根、树叶干，每天加到饼中，虽然不好吃，好歹是干货，能够填饱肚子。 两汉的主要食物就是羹、饼和饭。羹其实就是粥，或者比粥更酬一些，有钱人家里面放rou，那就是rou羹，也就是rou糜，没钱的就放点野菜吧。饼是面食的统称，面条、片儿川、面疙瘩叫“汤饼”，蒸出来的叫蒸饼，宋仁宗以后改名叫炊饼，其实就是现在的刀切，烤的类似于新疆的馕的，叫胡饼，现任皇帝汉灵帝刘宏就十分喜欢吃胡饼。饭一般是粟米饭，有钱人家吃稻米饭或者黄米饭，也就是所谓的“黄粱”。李刚的儿子我们现在叫富二代或者官二代，在古代叫膏粱，膏是肥rou，粱就是黄粱米，都是好东西。没钱人家呢？没钱吃什么饭？喝羹去！ 两汉的早饭是一件大事。因为汉代平民只吃早晚两顿，晚饭一般就是喝稀粥，一天的能量全靠早饭扛着。故老相传有一句俗话：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冬天一般都是喝两顿粥就熬过去了，可是当兵的不一样，那是玩命的活，荀续提前吩咐人，质要差，量要足。 荀续安排的早饭一般是先喝菜羹，菜主要是葵菜，也就是冬苋菜，里面加上树叶、草根、野菜干，还有一些麸皮和糠，每人一碗，暖暖肚子。随后是蒸饼和胡饼一张，还有粟米饭。配的菜有腌菜、酱和酱汤。每隔一天，还能分到一碗rou汤。 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虽然饭里面多了一些乱七八糟不太好吃的东西，可是好歹是能下肚子的东西。荀续这么做比起在饭食之中掺沙子的可好的太多了，更加重要的是，荀续与一众军士同吃同住，士兵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荀续在颍阴城中也是出了名的吃货。他曾经对众士兵笑着说过：“荀续其实跟你们大家差不多，也有喜好，也有憎恶。我生平所好，不过七件事，第一件就是吃，吃好吃的，吃没吃过的，吃想吃的；第二是贤士，第三是壮士，第四是喜欢读书，第五是喜欢武艺，第六是偷懒睡觉，第七是美女。跟你们差不多吧？” 现在荀续跟着他们一样，一日两顿，吃得又是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不少士兵都在私底下传言荀续的德行，甚至有几个亲兵、游侠看不下去了，劝道：“将乃一军之主，荀君，还是稍稍进一些rou食吧。” 荀续哈哈大笑道：“我减肥。” “啥？减肥？”几个人没听懂。 荀续摆摆手笑道：“开玩笑的。《左传》里面有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叫曹刿，他本是一个布衣百姓，在齐国攻打鲁国的时候，他主动要求去指挥战斗。他的朋友劝他，鲁国多的是吃着大鱼大rou的高官，你这个喝着酱汤吃着葵菜羹的去上什么战场？结果曹刿说了，rou食者鄙。吃rou的脑子不好用。眼看着妖道打过来了，我想着试试不吃rou了，能不能让脑子好用些。” 说罢，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荀续闭着眼睛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野菜羹吞了，一亮碗底笑道：“诸君，我先干为敬了哈！”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碗来，轰然道：“谢荀君！” 再度上了城墙，乐进偷眼看身边的众军，人人面色红润，有说有笑，气势如虹，端着长枪短矛的也不抖手了，倚在城墙上上弦的也战战兢兢了，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暗道：“荀君真非常人也。” 远处黄巾军也再度东一撮西一堆地聚拢起来，乱糟糟地列了一个诸葛亮恐怕都认不出来的诡异阵型，数十个黄巾小帅手上挑着木棒黄旗，大声吆喝着众人，路有点远，又是逆风，听不清楚再说些什么。 荀续也不理睬他们，自顾自大声对众人道：“兄弟们，昨天是我们的第一仗，打之前我问过你们，怕不怕。不少人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头怎么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果然，人群中不少人纷纷低下头，偷偷脸红。 荀续笑道：“其实说实话，昨天，我也怕。别说人了，几千只蝼蚁一起涌过来，谁见了不抖两抖啊？” 众人轻笑。 荀续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昨天就算怕，可是我们打得不也挺好么？那还是在有些人枪端不稳，钩镶拿不住，弓拉不满的情况下，我们大胜了一场。今天我再问问你们，长枪士，枪端得稳了么？” “端得稳！” “钩镶士，盾拿得住了么？” “拿得住！” “蹶张士，擘张士，弓拉得满了么？” “拉得满！” “那你们今天还怕不怕了？” “不怕！不怕！不怕！” “嘿嘿，还挺有模有样的！”荀续在人群当中走了走，见到娃娃脸的韩导，忍不住走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笑道。 韩导满脸通红，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荀续拍拍手道：“跟昨天一样，今日之战，乐文谦，你来指挥。” 有个多嘴的问道：“荀君为何不自己来？” 荀续挤挤眼睛笑道：“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们莫要小看了你们的乐军侯。论起通掌全局，恐怕文谦差我一些；可若是论起一刀一枪领着你们跟贼子拼杀，十个荀续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精贵的地方在这里。”说着他又点了点自己的头。 众人笑道：“荀君说的是。” 荀续走到乐进的身后，推着他的背，把他推到高处，笑嘻嘻地退了下来。 乐进也不推辞，面容一肃，尚方宝剑出鞘，下令道：“虽然太平妖道不过就是一些乌合之众，但是我们依旧要多加谨慎，狮子扑兔，也要竭尽全力。记住，这是战场，一个疏忽，就有可能把你们的命丢掉！诸君，奋战！” “万胜！” “万胜！” “万胜！” 三声大呼之后，乐进点点头，道：“列好队伍，弓弩上弦，刀枪雪刃。” “诺！” 城楼之上，不过就二百多人，却气势如虹，声震屋瓦，把正呐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黄巾军吓得一跳。脚步不由得又缓了一缓。 立时便有几个黄巾小帅愤怒起来，挥舞着黄色大旗，怒喝不断。 乐进算了算风向距离，忽然张开自家的三石硬弓，低喝道：“看我为诸君，取敌小帅首级！” 话音未落，箭若流星一般，正中最前面一个小帅的胸口。三石硬弓，就是指弓弦拉力有汉斤三百六十斤，换成现在的重量，也将近一百七十斤的硬弓，力量奇大，箭支射中那小帅的时候，竟将那人带得往后退出去数尺，惨叫一声，扑地气绝。 城墙上的众人也惊呆了，愣了一愣，顿时爆发出冲天的喝彩声：“威武！万胜！威武！万胜！” 乐进爆喝一声：“贼子，还敢攻城否？” 城上众军一齐大喝：“贼子，还敢攻城否？” 黄巾军顿时一阵大乱，后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还在往前冲，前队却怂了，转过头往后退，顿时又是一场大乱。 荀续看准了时机，对乐进道：“好机会，冲他一下。” 黄巾军都是一群农民，毫无纪律可言，被乐进一箭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败退下去，一众黄巾小帅拦都拦不住。此时却见城门洞开，一百余骑兵在前，一百余轻甲材官在后，掩杀而来。当先一人，短发赤甲，黑面细目，手上持着一张硬弓，边纵马飞掠而来，边张弓搭箭，抬手便射，一个黄巾小帅应声便倒。 有几个眼力好的吓得大叫起来：“是那个髡头将军！髡头将军来了！髡头将军来了！” 荀续跟在乐进身后，灵机一动，大呼道：“太平道战败了，快逃啊！” 于是更多的黄巾军也不分辨是真是假，扭过头就跑，黄巾小帅们阻拦不住，未免被挤倒踩死，只好跟着逃。他们一逃不要紧，手上还擎着黄巾大旗呢，也一同跟着往后退，本就没有什么章法的阵线顿时乱成一团，踩踏奔逃，四散开去。 彭象手持环首刀，领着亲兵一连斩杀了十余个逃兵，依旧止不住败逃的趋势，只好领着黄巾精锐，脱离战场再行处理。 荀续等人追出三里，也不放心颍阴城另外三门的战事，尽管心有不甘，也只好收兵退回，沿途的俘虏也不要了，只一把火，把彭象的大营和辎重营点燃了事。 他本想着把城中的心思活泛的几个大族吊出来，却没想到黄巾军败得这么快，淝水之战的场景重现，这样的便宜自然不占白不占。 回到城中，荀续抢险一步下马，伸手把乐进扶下来，抚摸着他的脊背笑道：“军侯一箭，破黄巾万人，纵然是古代神射手养由基和前汉飞将军李光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已。” 乐进忙叉手行礼道：“乐进愧不敢当。此战全赖荀君指挥得当。” 他这句话也没有说错，荀续下令出击，又领着人喊“太平道败了”，这才引发了黄巾军这一场炸营式的大败。 荀续摇摇头道：“若是没有髡头将军一箭丧胆，哪有荀续今日之胜啊？军侯字文谦，已经够谦虚啦，再要谦虚下去，可就是妄自菲薄了。” 他抚着乐进的背，对众人喊道：“此战，我们又胜利了！诸君，辛苦！” “荀君威武！军侯威武！” 有个机灵喊道：“髡头将军威武！” 众人不由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