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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 满院琴音

    茹芸低头抹去脸上的清泪,“有爱有恨便是有心,而我已无心了。”

    春芳道:“既是无心,小姐何不大大方方的走出去,笑脸相迎宾客,不管是否是平妻,您永远是祁府的少将军!您有圣旨的赐婚,有老爷是当今一品尚书令的家世,你又有何惧?”

    茹芸淡淡一笑道:“不了,我身子本就不好,身上全是一股子药味。这么大喜的日子,我这久病之人去了,反倒不好。你去吧,也多帮衬着些,二夫人那有什么需要的,你可来告知与我。”

    春芳踌躇地道:“可……小姐,今天毕竟是二夫人进门,你既已无心中,何不就去呢?您若不去,反倒让老夫人他们认为您小气了,既然这样,您又何必眼巴巴地去太后面前求这份婚事呢?”

    茹芸望着院子中落在地上不断啄虫子吃的雀鸟道:“那又能如何呢,这份婚事不是我去求,只怕我想要这么清静的日子也不能了。”

    茹芸低低叹了一口气又道:“老夫人今天忙碌的很,根本无瑕顾及我这里的这些事,你放心去吧,她不会说你说什么的。如她问起来,你便把我刚才所说的话告知于她,她只会感激于你我。”

    春芳喃喃道:“那……那好吧,小姐,那我去了,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唤我便是,我不走远的。”

    茹芸淡淡笑着道:“好,你去吧!”

    春芳离去,余一室清静,余一室红枣的香甜。

    她再也坐不住,索性取了一件外衣,自偏门而出,来到小时候总喜欢与俊铭哥嬉戏的后山,去独听蝴蝶的心声,蜜蜂的情语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虽阴暗着,但风却不猛烈,她站在山头,任凭微风徐徐,吹起一袭秋衣,卷起满地的枯叶,原来秋风卷落叶竟会是这般的无情,是树枝的抛弃,还是枯叶的死心呢,要这般任秋风将它扫去,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杂质,好似从未在那枝头歇过一般。

    呵,原来自己竟会这么伤情伤景了,那些落叶许是雨水凌冽的力道打落,许是不堪重重压力而落,树本无情,又何必强求呢。

    随手捡起落叶一枚,才发觉它仍带着绿意的光泽,轻呡于唇,竟是一首李白的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缠缠绵绵,只余这最后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必当初要相识呢?

    原来豪放飘逸如李白,竟也有这般缠绵的诗句。

    暮然惊醒,那不是祁步君书案上的那首秋风词吗?何时何地竟入了自己的心尖,此时从叶片中飘出竟是这么熟络,如同日日萦绕在自己心边一般。

    迎风而立,手中落叶飘然而落。

    却隐隐听见远处有萧声,时断时续,吹得甚为苦涩,是为李商隐的,心如萧声,此时此景怎堪情。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两两相望,茹芸的脸上却荡起了甜甜的笑容,却谁也不去走近谁半步。

    风卷落叶,卷起一地相思,卷走满山温情,拭去腮边泪,相视而笑,转身离去。

    回到府中,已近黄昏,她坦然而笑,自正门入,入厅堂,满面堆笑,帮着忙碌,帮着招呼满室宾客。

    堂内女眷本有些微词,窃窃私语间,偷瞄数眼,眉宇间有些讥讽,有些幸灾乐祸,然看到她自眼里发出的笑容,不竟让她们住了嘴。

    人群里,那袭红衣,额外耀眼,他转辗于各个席位前,俊朗的外表被这一袭喜服衬得格外风流,不知自己与他成婚之日,是否也是如何呢?呵,她不竟笑了,怎会!

    远远地,她看见自己的父亲,亦在人群中,可父亲眼中流露出对她的关切,却是整个厅堂内独一无二的,她对父亲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很好。

    果然,如她所料般,对于自己的不出现或是出现,那位婆婆全然未曾关心过,只是对她抱于一笑说道:“茹芸,谢谢你!”

    她却笑意堆栈,轻轻摇头。

    宾客散去,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天已黑透。

    独驻于房间,取出许久未曾用过的那架琴,琴虽收拾得极好,却已生疏,指尖触碰琴弦,潺潺弦音自指缝间流出,虽是生疏了不少,但那琴音却是甚好。

    这是太后于自己大婚之日所赐,宫中独有此琴伴随太后,亦是见证了太后与先帝的凄美爱情,他们琴笛相应,奏出过多少情意绵绵的话语,然先帝骤然离世,太后自此再不愿抚此琴。

    只是这世糟除了先帝还有谁知道,那个他所挚爱的女人,那个占尽了他所有雨露的女人为何不能生育?

    可是琴声伴人,相思成梦,太后虽不愿抚此琴,可对琴声的痴迷又怎能忘怀呢。

    所以未成婚之时,她偶尔进宫,大多时候,永寿宫里总会时时传出她轻快的琴声,如泉水叮咚,如阮鸟朝凤,这般喜庆。

    当得知皇上赐婚于她同祁步君,太后是欢喜的,她便命人将此琴从库房中取出,赠于她,望她能同自己一般,与夫君夫唱妇随,从此话情长。

    只不过那日当她欢喜的从太后手中接过此琴时,却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惊恐与担心。

    她不明白那是为何,父亲只告诉她,好好珍惜这把琴,也许有一天这把琴会与她时时相伴。

    竟未曾想,这几年以来,自己却是第一次抚摸这把琴,这把代表着相守相爱的琴。

    却怎知,成婚当日,便是如此不堪,她本极爱此琴,却从那以后被她束之高阁,今日取出,指尖流淌,是对昔日的告别,还是对往后的述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的伤己伤分离,太过凄凉。

    云芷稍稍挑起覆于发髻的盖头,静静细听,只闻琴声凄凄,如有千般哀思,万般情愁,云芷虽不怎么识得多少诗文,但也多少知道此诗词并非情诗,为何从那人的指尖流出来的,却是如此凄凉哀怨,让人不禁动容。

    “翠jiejie,你去看看是谁在弹琴!”

    翠芝出去片刻而已,回来时,已是满脸的不愤:“小姐,你听那琴声,难怪到现在少爷还不肯过来呢,只怕就是这悲悲泣泣的琴声缘故呢!”

    云芷道:“怎么了?我只知这琴弹的极好,却并不懂里面的意思。翠jiejie,你知道?”

    翠芝有一丝的微顿,随即便道:“哪……哪里,奴婢只是以前在舅舅家听表姐弹过,听得久了,自然也知道了点。小姐,那是大夫人在弹呢!”

    云芷只“哦”了一起,放下盖头,静静地听那如缠缠绵绵的琴声。

    翠芝跺脚道:“小姐,依奴婢看,大夫人就是故意的。今天是您和少爷的新婚之夜,她却故意弹这样伤感的曲子。”

    “好了,别说了,听说我和步君哥……和夫君的婚事,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毕竟……算了……”

    “小姐!今天您是第一天过府,您这样,以后是会吃亏的。她……她第一天就这样,这是给您下马威呢!”

    秋风密密灌入房内,将薄薄的喜纱层层吹起,红烛悠悠晃动,偶尔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惊得人心头一颤。

    云芷掀起盖头,望向窗外,夜是那么黑,天上一丝星辰都没有,可几年前的那一日,有满天的繁星的。

    一主一仆,静坐至天明,那悠悠然的琴声也直至深夜方缓缓停息。

    书房内,祁步君一人独坐于黑暗中,几年前与张茹芸的大婚之时,他大醉,只因想麻醉自己,不忍触动自己心中那丝丝无法拥佳人入怀的苦涩之弦,却能在酒后酣然入睡。

    几年后,他终如愿,可今日却无法醉了自己,更不知怎么去揭开重重艳红,面对往昔佳人。

    那时断时续的琴声,亦如同一把小小的棰子,声声击打在自己的心头。

    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入两臂之间,只愿这样凄苦的琴声再不要让他听见。

    白天,他尚在庆幸茹芸未去前院,可转眼间为何她要以一袭青绿衣衫转辗在他的眼前,那满满的从她眼中散出来的笑意却深深刺痛了自己。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剑,那把回京之后,云芷拿出毕生积蓄为他打造的剑。

    呵,怎了,这是,娶了云芷,与他朝夕相伴,不正是自己一直所求的么?为何,今日,他要独守在这里,心里缭绕的却是那个人?

    她是何时钻入自己心中的?久绕不去呢?不会的,一定是她故意的,对,是她故意的,她要让自己对她充满内疚,否则,今日她为何要弹奏这般的曲子,她明明知道,云芷出身卑微,诗词歌赋从不擅长,也许此时的云芷根本听不懂这些,她为何要这般做呢?

    原来,人之心,从来未曾轻易变过。

    我祁步君又岂会对往昔跋扈无礼之人动心呢?云芷善良大方,从不做作,才是自己毕生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