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柱子
这一年,东北的冬天冷得有些反常,出租屋的暖气又不怎么好,每一个夜里我都裹着几层厚被辗转反侧。 没有工作时,我经常看着天花板,以往那些人的面孔一一在我眼前浮现。其中最多的是金珠,在布达拉宫山顶,在玛吉阿米酒馆脚下,在巨人世界静河的河边……她那么美,安静又惊心动魄。想着想着我就会笑,可梦里又被那血淋淋的场面惊醒。 我也时常想起刘叔和疯子。对于刘叔,过了起初那个恨之入骨的阶段,我已渐渐平静下来,可背叛与阴谋让我失去寻找友谊的勇气。这样挺好的,互不干扰,相忘于江湖。 疯子按照老于的临终遗言去自首,被判了三十多年的有期徒刑。离开北京时,我曾去探望他一次,他笑嘻嘻地跟讲述在里面如何跟恶霸单挑成了新的恶霸。我告诉他我决定回东北寻找我出生时的地方,他对我说:“我这辈子可能都要在这度过了,没人保护你,你自己千万小心啊!别被人欺负了。” 还有其他一些人,迈克尔、老白、阿米,包括在西藏死去的那些疯子的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每一个路人。我觉得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我终于醒来,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我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很多次站在高处都想闭上眼睛跳下去,可总是在最后一刻,又被什么东西拉回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叫我活着,即便如同行尸走rou。 我的记忆力在北上的过程中迅速消退,伴随而来的还有失忆。于是可悲的事情发生了,当我终于踏上我原本的故乡,却再也记不起自己出生在哪里。 如同一艘小船,搁浅在一片浅滩。我告诉自己,失忆是好事,等把所有人都忘记就好了,没有记忆也就无从痛苦。 我在一座城市里居下来,在一家商场当理货员,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艰难等待天亮。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叫柱子的东北人,年纪不大,又高又壮,性格豪爽,带着东北人天生的幽默感。我也仅有在跟他聊天时,能偶尔不觉得那么绝望。 在开始这个故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那就是我肚子里的东西。 那天天地倒转,我们在黑暗中坠落,渐渐晕厥。等我醒来,正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漠。一支考古队伍发现我,把我救起。 幸运的是,那只队伍的老大是个中国人。他把我带回到开罗,命令手下悉心照料。等我好起来,便跟他讲我所经历的故事。 最后他断定我已神经错乱,把我送进一家精神病康复中心接受治疗。七天以后,我从那里逃脱,躲进一个货箱,偷渡回国。 整个过程中,我的肚子一直持续怀孕的状态,直到我回到北京,它开始消退,没过多久就恢复正常了。 我去医院做过体检,结果显示我的各项指标均正常。 后来我遇到疯子,再后来我只身一人来到东北,遇到柱子。 故事就从这一年的春节开始。 春节前夕的一天晚上,平时节俭的柱子破天荒地买了一只烧鸡和一些下酒菜,拎着两大瓶二锅头来到我的房间。 我从床上爬起来,问道:“今天你过生日吗?” 柱子嘿嘿傻乐,放下酒菜,一边收拾脏乱的茶几一边跟我说:“哥,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咱哥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好好喝顿酒,今个儿我请客,咱哥俩好好整点儿。” “那多谢兄弟了。但我跟你说过,我喝酒跟喝水一样。” “我知道,你们北京人都爱吹牛。要说喝酒,俺们东北人可谁也不服。” “你在外面可别这么说话,让别的北京人听见该跟你急了。” “那咋地了,我也没说错呀。你们就是爱吹牛,要不今天咱俩就好好比划比划。” “成,正好我一天没吃饭了。” 他把桌子收拾好,敞开食物的袋子,找了两个口杯,倒满两杯酒,跟我隔桌对坐。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疯子的影子在他身上重叠。 他端起酒杯,道:“哥,这第一杯酒老弟敬你。我临出家门的时候我妈告诉我,在外面要跟别人好好处,我遇着你就是缘分,老弟也不会说话,敬你的,你是个实在人。” 我回过神,端起酒杯,道:“你也是个实在人。咱俩就不用敬来敬去的了,喝吧!” 他憨厚地点点头,喝了半杯,砸了砸嘴。我也跟着喝了半杯。 放下酒杯,他把烧鸡的两只鸡腿撕下来,分给我一个,自己扯了一块rou,玩命地嚼着。 “你平时那么节俭,今天破费了。”我说。 “不破费,不破费。”他含着食物说,“我临走的时候我妈跟我说,在外面多买点好吃的好喝的,挣钱够自己花就行。我哪舍得呀,我爸我妈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我得省钱多给他们买点好东西。” “你真孝顺。” “我要是孝顺就应该混出个名堂来,我爸我妈接进城,可惜我没那能耐。不过我也不愁,指不定哪天我就飞黄腾达了呢,你说是不,哥?” “对,好人有好报。” 我放下鸡腿,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全干了。 他赶紧咽下鸡rou,端起酒杯,跟上我。放下后,拼命拍打胸脯,半晌才喘过气来,“你咋这么喝酒啊?也太快了。” “我说了,我喝酒跟喝水似的。” “我给你倒上,”他起身倒酒,“哥我咋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二老呢!你是不跟家里人干架出来的啊?” “没有。”我苦涩地摇摇头。 他倒满自己的杯,坐回去,继续说:“哥我跟你说,你要是跟家人干架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世上最亲的是谁呀?就是老爸老妈啊!” “不是,”我微笑地看着他,“我没爸没妈,也没有亲戚朋友。” “啊……”柱子有些懊悔,“咱不唠这事儿了,现在开始,你有我这个老弟!” “谢了,弟弟。”说完,我又干了半杯。 他又跟上,脸色通红。 “你不用喝这么快,你比不过我。”我跟他说。 “我现在有点信了。哎?哥,你过年要是不回家的话,上哪去啊?” “我就在这了,等你回来。” “那多没意思啊!大过年的,自己在外面那还能好受?要不这么地吧,你跟我回家。反正我家就是困难点儿,有点破,但我能保证过年吃点好的,睡个热乎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