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始于元
穿着皮衣的壮汉给我的箱匣里有一弓一牌一信。 弓是通体黑色的长弓,看上去设计轻巧,实则用的是黑山铁打造。死后生曾描述过黑山,说它是在大唐西边高原上的矿山。近乎纯粹的黑山铁如果由能够驾驭其密度的顶级工匠打造,就是不世出的神兵。 令牌就是我一路握在手中的令牌。 至于信,其实就是一张纸条。字迹是死后生的笔法,短短一行:“吾死后八载,吾徒可拉弓一分,成小宗师。”看后我立刻就提弓拉弦,使尽浑身解数,恰好拉开一分。 我立刻确认了这副弓由黑山铁打造,因为死后生曾说,黑山铁打造的神兵只有具备小宗师级的水平,才可以发挥其作用十之一二。 当时他也解释了,习武的武夫分为下阶,中阶和上阶。只有达到一定境界后再进一步,才是小宗师。小宗师也分下中上三阶,之后是大宗师。“大宗师往上啊——”死后生当时说到这时便停下了。“反正你一辈子也不一定摸不着那上头,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说境界的标准是一个叫元府的地方规定的。“元府,神秘呐。” 他说元府的使者遍及世界每个角落。可我在大沙地从未见过。 他说元府几乎是高于一切的,不可侵犯,元府的使者令凡人敬畏。 没有人知道元府存在于哪里,存在于何时,存在了多久。元是最初,元府仿佛就是从古至今就存在的。死后生说历史上有无数对元府权威挑战的猛士,最后无一不被元府抹杀。现在民间流传一句话表示对元府的敬畏。 “世界始于元府。” 当我翻过我人生的第一座山后,我看见了宽敞的土路,看见了路边有了死后生口中描述的花草植被。虽然感到空气中仍有北边吹来的些许浑浊的沙粒,可对我来说已经是那样的纯净。天空是前所未见的青蓝。林中有窸窣的响声,拨开木丛,我发现了一只长着角的美丽生物。 它似乎被我惊扰,转身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突然有种神奇的感觉,是一种想把它最为花哨的双角拔下来的冲动,于是开始尾随它。 它似乎发觉了我不轨的想法,于是不配合地撒腿狂奔。 因为那把弓的原因,我的追击变得艰难。 我与它从林子里追到官道,从官道追过小溪,从小溪追到下一条官道,直到我终于感到疲惫。 它感知到背后追逐者的放弃,优雅地停了下来,扭头看我时的神情让我感到了它的一丝轻蔑。 这令我很不服,所以我让它知道了我的轻蔑,让它知道了在我手中曾沾染着比它丑陋的强悍的那些沙漠生物的鲜血。 我选择重重摔下背上装弓的箱匣,“腾”地一步跃向它的脖颈,就像曾经跃向那些鸵鸟一般。我几乎想象出了下一秒鲜血喷涌的场面,想像出它颓然的垂下断了的脖子,想象出我拔下它的双角。 我已经看到了它微缩的瞳孔充满了极致的惊惧。 然而事实非我所愿,隐于道旁的一股力量磅礴而出,就在我即将得手的刹那当头将我潇洒地击飞,摔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同时有一道刻板到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出。 “元府点周边不得争斗。” 我抬头,看到一个面容古板冷峻的黑衣人,在他身后躲着那只劫后余惊的生物。 我活动了下身子,发现摔得不重,应该是那黑衣人把握了下手的分寸,于是我试着站起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大概是因为我比他更富有感情一点,所以先开了口。 “元府点是什么?” “就是元府的哨点。” “你是元府使者?” “是。” “这是什么?”我指了指那生物,它一惊,躲在黑衣人的背后更显瑟缩。 “这是鹿。” 我恍然,原来这就是鹿。 死后生曾说过森林百兽,可描述总是不如亲眼见到。 “为什么元府点周围不能争斗?我只是想杀只鹿而已。” “因为规定。” 随后我们陷入沉默。 就在我觉得索然无味,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我掉在地上的那块令牌。同时他那张仿佛冰冻了万年的脸竟然变换了神情,就像我初见鹿时一样的疑惑。我看到他睁大眼睛一步一步走近,然后俯身捡起那块令牌。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我有想过出手。 可我终究只是看着他捡起并端详我的令牌,仿佛陷入沉思。因为死后生说过,元府使者的实力远超凡人。 在他重新抬起头时,他已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情。大约过了半刻他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机械到不带感情。 “焦冰。”反正无人识得我。 “焦冰?那你需要登记身份。”说完他便示意我跟上,同时挥了挥手,让那只鹿远远跑开,断了我对鹿角的念想。 “元府没有你的信息,所以你需要登记。”他少见的做了解释。 “你叫焦冰,从哪里来。” 我跟着他到了路边一处旷地,旷地上造了个简易的棚,棚上插着一杆旗,旗面绣有大大一个“元”字,棚外一张桌,桌上置一盏小酒杯。这就是元府点了。 “从大沙地来。” “到哪里去。”他在一本朴素的册子上记录着,可我感到那其中蕴含着一股说不明的力量。 “到…南边。”我突然想起那鹿角,反应有点迟钝。 他停下了笔,一字一顿地说:“从这条道往前,以你的速度走十个时辰,能抵达宣明。” 然后他说元府点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设置,元府点周边不得争斗是铁律。 他说元府使者会解答你的一些疑问,尤其是练体的武夫有疑惑都可以找元府寻求帮助。 他还告诉我: “你是下阶小宗师。” “每一个元府使者都可以点明你的境界,但当你见过更多的宗师后,你就会越发清楚境界的划分。” “你这张令牌藏好,在大唐的领土内不要轻易被人发现。” “元府置身红尘世外,但凡是达到小宗师的人一定要被登记,这是规定。” “到了宣明,同样要找国安局登记你的身份。” “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尽管他的语气艰涩古板,尽管他面无表情,但他竟然对我说了很多。 可死后生没有告诉过我,元府使者其实都是非常机械的,是没有感情的。 当我留给这个深不可测的元府使者一个背影渐行渐远时,他紧绷的神情有了刹那间的松懈。我往他指的路走向宣明,而他在确认我走远后,转身走进元府点的棚里,搬出了一坛酒。 放在平常,他都只是守着点呆坐着的。 星夜,北风,残月。他一杯一杯的饮着的,是故乡青安酒。他是青安人,机缘巧合成了元府使者。他是大沙地周边唯一设置的元府点使者,孤独地在官道边站了数不尽的岁月。他受元府某种远古力量的影响,渐渐失去了感情,变得刻板机械。 可今夜他却醉了,醉时他艰难地笑了。只有黑夜听见了他最后的话。 “死老瞎子,是我赌输了啊。” 棚上元字旗飞扬,旗下有鹿来。 此后大沙地元府点使者仍一身黑衣,仍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