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诊
肃杀的天苍茫不见尽头,偶尔风动,吹得浮云滚涌,沈荣锦捧着汤婆子慢慢踱回了竹雅榭,院子里的紫薇已凋敝衰颓,粗使婆子和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丫鬟正把落叶扫进网兜里,满满的,一箩筐的枯枝和残瓣。 沈荣锦静静眺望着远处的那个孤零零的花架,眸光一闪,让两个小丫鬟又拿几个花架,挨个放上,并置紫荆,结香一些花上去。 有个小丫头不明白,抱着天竺葵询问身旁同龄穿灰麻衣的小丫鬟:“小姐这一会儿子让我们把花搬到走廊,一会儿又让我们把花儿搬回去,是作甚?” 灰麻衣的小丫鬟抱的是蟹爪兰,小脸蛋从花朵间探出来,说:“你问这个做甚么?小姐要我们做,我们这些奴婢的便做就是了......”她眼睛溜溜转一圈,又说:“不过方才我倒是听见小姐要我们搬时嘀咕了句什么三百两。” “三百两?”小丫鬟复说了句,歪头往手上的天竺葵探了一眼,心里好奇愈发盛烈。 灰麻衣的小丫鬟打断她,“你可别想了,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想的?”她把蟹爪兰搁在花架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尘,“反正小姐有小姐的用意,我们做好分内的事便是了。” “是。”天竺葵的小丫鬟乖乖应道,同时也放下了手上盆栽,转身又搬花去了。 沈荣锦坐在窗前打着络子,外面两个丫鬟的谈话明晰地传了进来,手上却没有停歇的。 冯mama上前道:“小姐,奴婢去说说那两个小丫鬟?” 沈荣锦已经打出些了头,语速和手上的动作一样不徐不快的,“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做什么事,还许不得别人想?断然没有这个理由的,况她们后来不是也没说了不是,mama你再去说,怕是会吓着她俩。” 小姐平素最是看重这些,可是近来性子变得淡泊恬静许多,所以对此皆是秉着可有可无态度,冯mama也不如之前惊异了,但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名声关系到女子说亲的好坏,名声差了,谁人家还敢要。况且小姐也及笄快大半年,再不定了亲事,日后随着年岁的增大,好人家也越来越少。 沈荣锦专心打着络子,并不知道冯mama已经在想让她如何嫁出去了。 络子一般没打着,高老太太那边就派了下人说是身体有恙,要大小姐去看看。 惜宣这时候还未回来,沈荣锦先前已经把换院子的事宜俱细交代给了冯mama,她放下络子,看向窗外花架已搁置大半的花,在灰蒙蒙的天下显得有些惨淡,她转头对冯mama说:“mama你去告诉前门的人,惜宣若是回来,让她带着大夫直接到霜月畔。” 冯mama把络子收进篦箩,边应是。 沈荣锦点点头,随着过来通报的丫鬟又去了霜月畔。 圈金细锣镜,珐琅彩瓷烛台依次在沈荣锦眼前罗列开,依旧是那个梅兰纹屏风,高老太太却已不躺在紫玉珊瑚的榻上,而是坐在一旁的罗汉床。 桌面上摆满金齑玉鲙,不复早上所见模样,想来是又让小厨房换了一道。 沈荣锦隔着屏风行礼,“老夫人。” 因为惜宣不在,冯mama又处理着是,所以荣锦并未带跟随的丫鬟,屋子里又都是高老太太从莫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自然不会听沈荣锦的差遣,所以起身之后,高老太太没说赐坐,沈荣锦只能站着。 沈荣锦心知肚明这一套,故以笑着问道:“老夫人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高氏皱皱眉头,心里嘟囔着沈荣锦话里的‘又’,说得好似她经常不适一般,但且嘟囔,又不好回辩,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风儿吹得我脑仁疼,我就是想问问你安置得如何了?多久换院子。”她可不想再在这么破落的院子待下去。 沈荣锦回道:“老夫人住的地方安排肯定要妥当些,妥当嘛自然要费些时辰,还请老夫人且委屈个把时辰。” 高氏不好气地哼一声,隐约声音透过薄若纸笺的屏帘传进荣锦的耳朵里。 沈荣锦当没听见一般继续道:“老夫人可喂了药?” 高氏不答话了,身旁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回说:“还未,这庖屋做的膳食不合老夫人的口味,所以老夫人到此刻都还没吃一口,这药大小姐你也知道,需吃了饭再吃的,不然不仅药效发挥不好,也会损害老夫人本就不好的肠胃。” 头头是道的模样,但其实谁不知道沈府的厨子在整个幽州是数一数二的好,高氏这个都吃不惯,还吃得惯那些? 但沈荣锦显得格外耐性,她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忌讳哪些香料?且都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注意着再做一桌。” 也是料到了,所以高氏身旁那个小丫鬟答得顺溜,“老夫人平素饮食清淡,所以不爱吃那些姜啊葱啊蒜的。所谓臭韭菜不打捆,吃了嘴臭不说,老夫人胃子俱来都是不好的,吃了总要难受几天,所以凡是挨了点韭菜的都不能碰的........”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从嘴里倒了出来。 沈荣锦记性不算太好的,不过重生回来,记性要好很多,所以等这小丫鬟说完,不歇气的又复说了一遍,“.......rou圆焖濮瓜的濮瓜要嫩且未脱花蒂的,水鞭蓉要粉的,老夫人牙口不好吃不来脆性的......不过这濮瓜性寒,老夫人现下病榻中,还是不吃这个为宜。” 高氏从来没见得一个人的记性如此好过,就是她最喜爱的高贤,背些话都要翻来覆去背好一会儿,才能记住,这沈荣锦就听了这么一遍就记住了? 不止高氏惊奇,就连沈荣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前背佛经还只是觉得记性稍微比前世好看点,却没不知道自己记性这么好过? 窗棂格被风拍得俱响,像二更的木梆子,被人胡乱拍起来。 沈荣锦首先回过神来问:“老夫人你意下如何?” 高氏身子怔了怔,出声言道:“便许你所言罢。” 荣锦笑着应是。 槅扇走近一个丫鬟,说:“老夫人,大小姐,惜宣求见,还带了一个大夫。” 沈荣锦向高老太太解释道:“老夫人身子不见好,我心里担忧,便让惜宣去外找了幽州最好的大夫进府,来给高老太太瞧下,这病一直拖着也不好得。” 高老太太躲在屏风后面皱眉,这大夫肯定不是上次莫姨娘请来那个,自然不会偏帮着她说话,漏了马脚可怎么好......“何必麻烦?不过是有些小难受小痛罢了。” 沈荣锦嘴角笑意加深,面却作担忧道:“小痛小病不放心上,拖沓着便会成大病,日后再处理怕就不知道会是怎样了,且不说父亲让我来照料老夫人,我自个儿心里也牵挂着老夫人的身子,怎能容许这么马虎过去?老夫人你且不要害怕麻烦,这大夫是幽州最好的,摸脉探息也是出名的准快,费不了时辰的。” 话讫,没等高氏说话,沈荣锦转身出了槅扇。 惜宣和一个穿着灰青色直袍,留了须髯头发半百的老者站在院子的门口,跟前是守院的丫鬟。 沈荣锦说了句,“随我来。” 那丫鬟自然不好拦着,躬身退后。 沈荣锦走出了几步,对着那老大夫一拜,恭敬地道:“严大夫,我知你医术了得,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严大夫能够答允。” 严大夫惶恐的作揖,“沈大小姐客气了,不知沈大小姐可有什么请求?” 沈荣锦娓娓道来,“严大夫是这样的,屋里那个老夫人是我的祖母,前个儿因受凉病榻了,这原也是我粗心的缘故,所以老夫人对我心里有疙瘩,严大夫你也是通晓世事的,这人心里有疙瘩不发泄一发,一直堵在心口总会对身体不好的,况且还是老人,所以我希望着严大夫,即便诊出老夫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也要说她身体有恙,这样老夫人也理由拿着这事把心里的气儿给顺了。” 严大夫连道两个‘这’,“这......这有恙便是要开药的,大小姐要我去哪儿开药?开什么药?” 沈荣锦笑了笑,俯身道:“严大夫开些安神调养身子的药便好了,其余都交由荣锦来做便可。” 这沈大小姐一席话说得也是至情至性,自己不答应也委实有些过分,不过这沈大小姐虽然如此说,但自己活了半大岁数,这些内宅的事自己虽不曾经历过,平日出诊时也听到些,人情练达这些事弯弯道道跟人的大肠小肠一样,整不清,清出了一手的油......罢罢罢,自己也别去淌这些浑水,按着这沈大小姐的话照做便是,到时东窗事发也碍不着他哪里是。 严大夫思忖少顷,幽幽道:“感念沈大小姐的孝心,我若不答应实在不好,如此,便照着沈大小姐所说的做罢。” 沈荣锦笑着点头,才又继续往里屋带路。 ———————— 看着别人都开始背专业课了,阿灼还在这里死磕英语,真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