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燕丹的无奈
秦。 咸阳。 城门口。 日落黄昏。 大秦相国昌平君,客卿李斯,还有古森来到了此处。 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口。 “嗯?” 古森目光看向马车旁的青年,神色一变。 是荆轲。 尽管过去了三年时光,今日的荆轲较往日变化很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荆轲,轻轻一笑,点头示意。 古森不由得将眼前的荆轲和当年的荆轲做对比,发现他改变了太多。 当初的荆轲充满了孩子气,举手投足之间就像个二愣子,但是现在的荆轲身上有股“势”,让他为之动容。 是的,荆轲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喝了几壶酒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小P孩了。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吃瓜子就愿意为嬴政做许多事的无知少年了。 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执剑走天涯的逍遥剑客了。 他……终究还是长大了。 有自己所背负的使命,有了太多的牵挂,还有太多的琐事。 他那修长的眉梢道尽了忧郁,像是个久经风霜的剑客——剑,不再代表着自由,而是枷锁。 这样的枷锁,他摆脱不了。 深处乱世,如何做到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对于他,这,基本上不可能。 在燕国,他有自己想保护的人,他不愿意这些人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 在燕国的这几年,无论是太子丹还是燕王,抑或是燕国的王公贵族,都待他极好。 他没有理由不为燕国做事。 看着熟悉的大秦城墙,看着熟悉的故人,甚至,城门口的某个士兵的一张普通的脸他都有印象,内心一动。 但是,他只有轻轻地点一下头。 仅此而已。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又如何能做到爽朗大笑几声? “咳咳!” 马车之上,太子丹一声咳嗽,随即掀开帘子,看到了昌平君等人,连忙下来。 “丹见过昌平君,李大人,古将军。” 他躬身行礼,十分卑谦。 显然,他做过功课,知道他们的相貌特征。 他明白,自己是作为质子来到秦国的,而不是来结交的。 何谓质子? 这,是耻辱的象征。 目前燕国和秦国邦交,按常理来说,两国应该互通有无,关系紧密。 可实际上呢,弱国与强国之间哪里有半点可以比较。 燕国积弱已久,同日渐强大的秦国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为了示好,便将本国的太子送来,作为“质子”,表明不敢交战的态度。 这是何等的低微! 燕丹长相儒雅,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心里实际上充满了愤怒。 因为,昌平君等人根本没有给他好脸色。 “嗯。” 许久,昌平君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打量了燕丹几眼,皮笑R不笑的说道:“公子,从何而来?” 燕国故作不知,道:“丹从燕国而来,昌平君何出此言?” “是么?”昌平君冷哼一声,“本相国早已派人在边界等候公子,不知为何,不见公子?” 他轻步踱着,沉声道:“公子为何要躲过我们大秦的安排?” “这……” 燕丹面色尴尬,似乎有苦难言。 “如何?” 昌平君目光冷冽。 燕丹回答道:“丹到了边界,等候一日,不见贵国来人,故而启程,径直来了咸阳。” “哦?” 昌平君默不作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冰冷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不敢,不敢……想是丹未在规定地方等候,与贵国来人错过了。” 燕丹连忙躬身认错。 “嗯。” 既然对方如此模样,昌平君也不好说什么了,摆了摆手,示意燕丹跟着他走。 燕丹颔首,同时转头给了荆轲一个眼色,荆轲便跟在了后面。 燕丹本是孤身一人,想要甩开秦国将士的追踪来到咸**本不可能。 而荆轲,却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他不放心,不放心秦国人。 准确的说,他不放心六国之人。 或者说,他怕死。 从燕国国都到秦国咸阳,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 楚、齐、韩、赵、魏,甚至是秦国朝野都有可能会派人杀了他。 动机,自然是各种各样的。 所以,他必须要暗地里到达咸阳。 只有到了咸阳城,这一切才算完,才可以基本上确定自己的人身安全。 当然,到了咸阳也就代表着他没有自由了,将被困在这座城池里。 一年? 两年? 还是三年?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人暗中运作,没有人努力,他甚至一辈子都回不到燕国了。 再也看不到雪花积满大地整个一个月的美景了。 还有……他的野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咸阳是繁华的,但是对于他而言,这里是座监狱,Y暗,潮湿,没有人情味。 就像……邯郸。 燕丹目光恍惚,又回想起了深处赵国的日子。 那是,他作为质子被送到如日中天的赵国。 是的,如日中天。 彼时的赵国,是七国当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言出,六国震动。 当时,在赵国,他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卑贱的或者。 所有的邯郸子弟都看不起他,动辄辱骂,讥笑,嘲讽。 他就像条狗一样被人肆意的践踏尊严。 但是,那时候,他也是有朋友的。 要知道,强大的赵国可不止他一个质子,还有其他国家送过来的质子。 比如,秦国的质子。 嬴政。 当时,他们年纪都还小。但是,同处异国他乡。都样低微的活着,或许是惺惺相惜,或许是互相同情,他们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无话不谈。 他们曾经以为会一辈子留在赵国,一辈子像条狗一样活着。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们居然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唉!” 燕丹轻声叹了口气。 他们的确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嬴政是秦国的大王,坐拥大秦江山,而大秦的铁骑也纵横在中原大地。 可是他呢? 燕国越来越弱,空有壮哉山河。 打不过赵国,更别提和秦国扛争了。 至于他的父王,胆小怕事,没有半点担当,根本不可能再将燕国带上强大之路。 同样是质子,因为国家的不同,两人的生命轨迹相差甚远,燕丹不由得感慨命运不公。 “到了。” 不多时,一座废弃的屋子到了。 “这……” 沉稳如燕丹此刻也变了脸色,这屋子未免太破旧了,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家居住的,蜘蛛网到处都是,迎面扑来的全是霉味。 他看向昌平君,咬着牙,又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让荆轲带他绕过秦国人的接引惹怒到了昌平君,这是在故意报复。 他低头,无奈。 既然是质子,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丹公子,屋子闲置已久,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你打扫一下也就成了,请见谅。”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还需要燕丹自己来打扰一边蜘蛛网密布的屋子。 “哪里哪里,丹十分满意。” 燕丹心中郁闷,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昌平君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公子。” “等等!” 燕丹见昌平君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他知道,昌平君此番一去,除非秦燕两国发生大事,否则断然不会再来此地了。 “还有何事?”昌平君转过了身子。 燕丹上前一步,道:“丹想拜见一下大王。” 他与嬴政十几年没有见过了,虽然昔日友情渐渐淡去,但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哪怕,让自己在咸阳生活的舒坦那么一点点也是极好的。 可是,昌平君拒绝了他。 “大王事务繁忙,不便接见。” “可……” “这样,本相国回宫之后将公子的请求带给大王,就这样吧。” 昌平君堵住了燕丹的话,离去。 李斯也走了。 古森看了荆轲一眼,微微颔首,同样离去。 “可恶!” 待到他们离去,燕丹像是发了疯一样将屋子里仅有的一些陈设通通推翻,愤愤难安。 “呼……” “让先生见笑了。” 发泄完之后,他缓了缓神色,又恢复了那副儒雅的模样。 荆轲担忧的说道:“太子,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在这里……” “我没事。”燕丹斩钉截铁,道,“燕国,需要阁下,希望阁下能为我父王做事。” “嗯。” 荆轲点头。 街上。 “相国大人,为何如此对待燕丹?”古森发问。 “呵呵。” 昌平君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古森指的是为什么让燕丹住这么破的一间屋子。 他说道:“一,燕丹无视大秦的安排,该罚;二,他是质子,是弱国质子,有如此待遇已经算是不错了;三么……李大人?” 昌平君看向李斯。 李斯神秘的说道:“因为他与大王早年相交,关系甚好。” “这……” 一时间,古森摸不着头脑。 “懂了!” 他看了看老谋深算的昌平君和李斯,稍加思索片刻,古森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 昌平君同李斯相视一笑,显然,他们之前虽然没有沟通过,但想法出奇的一致。 “对了,”昌平君转头对古森说道:“大王……有消息了吗?” 他们身边有不少士兵,将四周的百姓都隔了起来,所以他才敢在大街上问这种隐秘的事情。 当然,哪怕百姓被隔开了,他还是压低着声音,生怕被有心人捕捉。 “王将军传信,暂时没有消息。”古森摇了摇头,对嬴政充满了担心。 “唉,当初大王要出行,我就该劝阻的啊!”昌平君懊悔。 “相国不要自责,大王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啊。”李斯同样忧虑。 昌平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古大人,你与王将军保持联系,必要的时候让他攻打落城,大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明白。” 古森点头,正色道。 日落,黄昏,天色渐渐暗下里,盛夏的咸阳被一片霞光笼罩着。 咸阳城外三里处,某个小山坡上,躺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 不多时,另一人大步从草地跨了上来。 “你还真来了。” 荆轲坐了起来,漆黑的眸子看向来人那双棕色的眸子。 “我也没想到你真会来这里。” 古森随处找了一地,坐下。 出乎意料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坐在山坡上,从这里看着落日余晖下的咸阳,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里,他们以前经常来。 那时候,古森负责训练“暗夜猎手”刺客团,荆轲辅助他,除去城西的废墟处,训练来的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此地空旷,地势复杂,四周还有诸多密林,训练杀手在适合不过了。 而这座小山坡,是他俩喝酒的地方。 通常,暗夜猎手们在远处训练,他俩在这里饮酒,侃侃而谈,天南地北,聊到哪算哪。 那个时候,他们当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为什么?” 良久之后,清风拂过两人的面庞,荆轲突然发问。 “什么?” 古森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为什么给太子安排那么差的地方?”荆轲进一步发问。 古森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为他做事吗?” “这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下来。 两人偏过头,又不在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古森淡淡的说道:“因为燕丹曾经与大王相识在赵国,当时他们都是质子。” “那……” 荆轲起初不明白,而后皱了皱眉头,嘴角露出鄙夷的笑容。 他不屑的说道:“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番模样了?” 他,指的自然是嬴政。 古森正色道:“这是昌平君安排的,大王并不知情。” “哦。” 荆轲随口应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没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你能通报一声吗,我想和他见一面,很久没见了。” 古森愣了愣,半响,说道:“大王事务繁忙,暂不见客。” “他不在?” 出乎意料,荆轲如此问道。 古森没有回答。 时至今日,他与荆轲再也不可能无话不谈,毫无保留了。 风,依旧在吹,似乎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