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6章 幽居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难道你想上告统制府,让天族将军因此获罪?” 小镜微微哂笑,她和灵照相识多年,觉得她不宜有此。石曜和阴神通横暴不仁,罪孽深重,不管明钦以何种理由惩治他们,毕竟是大快人心之事,灵照身为冥使,一言一行干系重大,若她在府君跟前说明此节,府君自会上报地藏和江山门交涉。 灵照愕然道:“小镜,我真得觉得你变了很多。” 小镜是雷神夔龙和泽神梦之女,孟姜的小妹,家世显赫,无求不得,行事难免有些纵恣,只问好恶,不论是非。灵照在地藏为吏,为人处事要比她收敛的多,两人是闺中密友,无话无谈,灵照前来寻她不过想发些牢sao,哪知小镜大异往常,兴致也不甚高。 “是吗?”小镜抚着白兔毛茸茸的脑袋,幽幽道:“因为没人护着我了呢?亘古为尊的神族尚且河决鱼烂,这世上终究是要讲道理的,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 灵照微微沉默,凡人都以为神仙无所不能,无求不得,事实上他们的能力虽然远在凡夫之上,却同样无法超逸于宇宙法则之外,所以说,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佛家说慎勿种因,可谓是釜底抽薪之法。 凡夫颇纠缠于果报之说,因见为恶者或有逍遥法外,行善者亦有不得善终,遂谓果报不验。佛家又有三世之说,谓凡夫识力有限,不能通观往生。要而言之,果报乃宇宙法则,不会因为人类崇信与否而有所增减,大可不必胶柱鼓瑟,于善恶因果一一求其照应。杀人则死,伤人则刑,世间法尚且如此,纵有权势通天或擅于机巧,暂得逃逸于刑罚之外,其人固已为律法所当刑,何必刑罚加身方得谓恶果有验?况且人道分善恶,佛家惟重因果,善恶即好坏,多以主观为标准,因果则非善非恶,可善可恶。凡人虽不出家避世,亦当勿种恶因。 “小镜,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镜的家庭颇为复杂,灵照虽了解一些内情,却不知该如何规劝。 “会好吗?”小镜柔声一叹,“如果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 小镜的生母是泽神梦,泽神云、梦本是一双姐妹,泽神云去世之后,雷神夔龙续取梦,且由她继任泽神。传言梦在泽神云化物重生的时候和雷神私会,致使云走火入魔,从此不知所踪。孟姜和泽神梦关系不佳,姐妹之间却甚是相得。孟姜和月宫天子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小镜也对月宫天子一往情深,以致姐妹生隙。为了避免悲剧重演,泽神梦将小镜禁在洞中,不让她四处乱跑。 “灵照,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镜看着灵照,忽然计上心头,她知母亲神通广大,有无上法眼,纵然远在万里之外,若她私自离开洞府,定然逃不过泽神梦的查视。除非有人假扮她呆在洞中,来一个金蝉脱壳。 “什么忙?你不会想让我替你在洞中思过吗?” 灵照和小镜极为相熟,两人甚有默契,这个主意不甚高明,灵照自然不难想到。“地藏府灵照见过将军。”灵照见明钦脸上现出一抹惊异之色,心中暗觉诧异。却不好直言相询,只是客客气气行了一记。 “冥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明钦故作不知地问。 “将军发兵攻占我西山阴府,可是我地藏有何得罪之处?”地藏府并不知道明钦出兵对付阴神通所为何因,天族出兵炎方地藏是知道的,明钦不去进攻龙寇,反而夺取西山鬼城,抓获了西山判官石曜,地藏府自不能视而不见。 阴神通虽和凶神傲狠是儿女亲家,眼下却没能找到他交通龙族的证据,阴神通和石曜勾结jian商,利用营造公坟之机大肆聚敛的罪证倒有不少。 “阴神通在阴令任上五年,荼毒百姓,中饱私囊,西山鬼族怨声载道,本将替你们地藏府抓了一个蠹吏,冥使应该谢我才对。当然,越俎代庖之处,还望冥使勿罪。” 明钦知道阴神通早就打通关节,是以虽然搞得天怒人怨,地藏府却睁只眼,闭只眼,丝毫不影响他连任阴令。明钦出兵西山,拿获石曜,赶跑了阴神通,地藏府自感失了颜面,自然要兴师问罪。 明钦攻下西山之后,一早就注意收集石曜和阴神通的罪证,为的便是堵地藏府之口。灵照见了这些证据,自不能视而不见,“如若这些罪证确系属实,待我禀明地藏,定会将石曜和阴神通革职查办。将军也应尽快退出鬼城,否则地藏只能和贵门直接交涉。” 明钦手握重兵,地方的地藏阴曹自然无法跟他对抗,但是西方教和江山门正在缔结盟约,明钦此举影响极坏,地藏可以通过统制府向他施加压力。 “如今龙寇兵威正盛,威胁炎方安全。本将出兵西山,也是为了保护鬼族。你们地藏府尸位素餐,放任石曜和阴神通狼狈为jian,我退出鬼城不难,就怕你们来日将西山拱手让给龙寇。内横者必媚外,天族以人道立国,不能任由你们如此惨虐百姓。” “你……” 灵照料不到明钦态度坚决,丝毫不把地藏府的忠告放在心上。天族虽有天名,只是以地势言之,实则推崇人道。天道、人道也是颇具争议的一个问题。神道属于天道,仙道近于人道,但是天界虽盛昌仙道,修行者却认为天道比人道境界更高。切近的,儒家奉行人道,道家盛言天道,法家近于神道,仙道则庄子逍遥无待约略近之。 佛家是出世法,自然归于天道,至于阴神通、石曜之流的豪强恶霸不过假借其名而已,他们蔑弃人道,不过是为了恃位固权,施其惨虐罢了。先儒曾言,礼崩乐坏,是缘于诸侯嫌其不便。礼法乃是邦国大制,一体同遵,jian宄邪人要干名犯义,自然要破坏礼制,才能逞其威焰。 灵照在地藏府为吏,虽能感受到治法中一些弊病,却不像寻常鬼人有切肤之痛。天下民人众矣,像秦始皇、隋炀帝祸至海内鼎沸,二世而亡,亦属鲜见。很多时候即便朝廷贪虐不仁,也只有一部分人感其压迫,尚不至于豪雄并起,促其败亡。 “西方教和江山门乃是盟军同道,理当相互尊重,将军陷我鬼城,抓我冥吏,就不怕统制府降罪吗?” 灵照觉得奇怪,明钦纵然是华阳军总兵,亦须受统制府节制,和地藏府构衅与他似乎没什么好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逐走龙寇之后,本将自然会撤离西山,西山位置关要,如若地藏不能坚牢,岂不绝了我军后路?本将整顿西山防务,也是为了盟军考虑,此等大事恐怕就不是使者所能过问了。” 冥使在西方教地位颇高,地藏六使者统领阴曹判官,有监管之责,地位还在阴令之上。不过事关盟军成败的大事,需是江山门统制府和西方教地藏府才能决断。两人也只能充当马前卒。 “灵照言尽于此,望将军好自为知。” 灵照说不动明钦,好生无奈,只得告辞而去。她离开西山之后,并未返回地藏府,而是施展遁术到了一所洞府。 两界山山势连绵,峰岭极多,妖魔鬼怪无数,其中也不乏避世清修的道术之士。 灵照对这个山洞极为熟悉,扣动洞外的机关,耳听得咯嘣声响,铜门开启,灵照闪身进了洞府。 洞中清幽静谧,钟乳倒挂,怪石嶙峋,仿若仙境。亭台楼阁也极具匠心,绝非寻常手笔。 灵照直入后园,只见桃花生色,落英缤纷,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女影,乌发及腰,面如嫩蕊,怀中伏着一只毛缎如雪的白兔。 “小镜——” 灵照唤了一声,展动身法,落到女郎面前。 这小镜正是杨贯一的小夫人,失忆之后认明钦为兄,后来森江篡位,象主自身难保,江水湄携家逃难,小镜也随之而去。明钦大概想不到小镜和灵照会是知交好友。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小镜打量了灵照一眼,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来两界山办差,趁便来看看你。怎么,梦姨还不让你出门?” 灵照见小镜神情慵懒,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虽说洞中景致殊胜,衣食无忧,是个清修的好去处,显然小镜不满意此等境遇。 小镜精神微振,好奇道:“你来办什么差,说来听听?” 小镜活泼好动,自然不喜禁足洞中,但她受到母亲训诫,不得不有所收敛。 灵照劳而无功,心中正感气闷,当即竹筒倒豆一般细说原委,“天族出兵炎方抗击龙族,本是天大的好事,谁知那天族将军不去进攻龙族,反而打破了西山鬼城,府君极为震怒,命我来给那天族将军传话,让他尽快撤兵,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小镜莞尔一笑,“看你的样子,敢是差事没办好?” “那天族将军不但拒不撤兵,反而训斥我了一顿,说了地藏府许多不是。我人单力弱,又未得府君谕令,奈何他不得。你说可气不可气。” 灵照倒是顾全大局,不愿和华阳军大起冲突,以免影响两家关系,不好收场。 “你做的很对呀。” 小镜抿嘴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特使,把话传到也就是了,是战是和自有府君作主,要知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人家手上有数万大军,拒不退兵必是有所倚恃,我看你们府君多半也要息事宁人,若是闹出乱子来,多半还是你自己吃亏。” 灵照呆了一呆,打趣道:“这话可不像是你的作风,看来你在洞中修心养性,也还有些增益。” 小镜是喜事之人,否则岂会被母亲关在洞中,让她闭门思过。 小镜柔声一叹,“是啊,我是学乖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总比关在洞中不知晨昏的好。” “说实话我来得的时候还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见了你的处境心情好多了。这个天族将军虽然可恶,针对的只是地藏府,西山的判官、阴令无一不是贪赃枉法之辈,那天族将军抄没了他们的家产,用于修建公坟,据说搁置多年的公坟已经开始动工,鬼族拍手称快,如果天族将军一撤兵,石曜、阴神通纵然不能官复原职,新的判官、阴令空腹而来,说不定情况更坏。” 灵照见了明钦出示的罪证,心知石曜、阴神通多半是罪有应得,虽然折了地藏府的颜面,如今江山门和西方教结盟抗击龙族,必不肯在这个关键时候撕破才有恃无恐。况且他统带数万大军,袭破东原,占据西山,地藏府的兵力实不足以对抗。 小镜忖思着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敦促天族将军尽快出兵进攻龙族,西山是鬼族地界,无利可图,天族将军必不会久驻西人之地,不像东原物阜民丰,可以获得大量物资补给,明钦出兵攻打西山本来就让地藏府莫名其妙。明钦说害怕西山阴令暗通龙族,截断华阳军归路,还算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我在西山城还听到一些传言,这个将军好像和一个女鬼关系不浅,而这个女鬼又和阴令阴神通的女婿有仇。” 灵照去往西山之后,并未直奔公署面见明钦,而是在城中打探消息,对这次事件有一定了解之后才和明钦谈判。 “有这等事?”小镜心头一奇,来了兴致,“如此说来天族将军攻占西山乃是为报私仇,西山阴令只是受了女婿的牵累,判官就更冤了。” “空xue来风,必非无因,既然城中鬼族都这么说,我想应该和实情相距不远。” 明钦袭破东原,粮草丰足,正该整齐师旅,驱除龙族,却转而兵发西山,挑衅盟友,若无特别的缘由,怎会如此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