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8章 权衡
慎玉厌恶争权夺利,当初离开蜃楼城,其实是她主动放弃,否则慎玉执掌蜃楼城多年,势力远比慎行强大,不至于一败涂地。但她不是笨人,一点就透。显然她答允苍鹰会更为有利。 苍鹰多年不在教中,和教中头领没有多少利害关系,他总督海市城,庇护金乌教,之后被罗刹皇帝下在大狱,几乎性命不保,可说是劳苦功高。如若再招降慎玉,夺回海市城,定然会成为和三大护法相匹敌的人物。 “尚未可知?那如果禁军败了呢?” 凡夫浑浑噩噩,只能听天由命,仙佛法力广大,洞彻宇宙法则,懂得趋利避害。修行者神通智能远胜凡夫,却又不及神佛,于宇宙法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和命运抗争,却又如螳臂当车,难以逃脱被碾压的下场。束手认命,却心有未甘。 龙婆是地行龙的神师,地位仿若神明,但她到底不是人。况且煊赫如昆仑神族也难逃衰落的命运,强如神佛又何尝能真正把捉自己的命运呢? 龙婆行事以地行龙一族利益为重,地行龙的趋向却非她一人能够决定。龙婆当初和苍鹰走得很近,苍鹰金乌教徒的身份还不为人知,而且金乌教的势力尚无今日之盛。 地行龙是天界名族之一,信奉西方教。转投金乌教未必会对地行龙产生若何不便,肯定会影响一众神师的地位。这也是众神师积极维护景深朝廷的原因。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并不如何高明。金乌教扩张的速度出乎众神师的预料。地行龙虽曾盛极一时,如今势力不及罗刹国一郡,根本无法和金乌教对抗。 尽管禁军兵力甚强,龙婆已然敏锐察觉到金乌教掌权是早晚的事。路北熊纵然能打几个胜仗,也不过让朝廷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已。 “龙婆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投奔金乌教?” 慎玉觉得奇怪,她对龙婆的事也略知一二,龙婆和苍鹰关系密切,传闻苍鹰是新文礼亲传弟子之一,龙婆原本和金乌教走得很近。但在苍鹰被絷,新文礼被流放之后,她却转而投效朝廷,成了眠鹤的座上客。 “我只是提醒慎帅,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为自家的前途命运着想一下。慎帅是功名之士,总不会为了朝廷殉葬吧。” 龙婆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这等机密之事原本没有和外人说知的道理。除非她和金乌教达成了某种协议,想要说服慎玉降顺。 慎玉微微沉默,她和龙婆的关系远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况且和洛咏言已有密约,自不会向龙婆吐露。 “慎帅若肯改易旗帜,我倒可以穿针引线,帮你引介金乌教的重要人物。” 龙婆忽然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道。 慎玉怔了一怔,好奇道:“不知你说的重要人物又是何人?” 龙婆神秘一笑,“苍鹰。” “苍鹰?罗刹海市的上一任总督?” 苍鹰虽然卸任以久,他任海市总督的时候积极打压各大教派,为金乌教的兴起创造条件,当时一般人也只觉得他行事酷烈而已,直到他金乌教徒的身份暴露,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真正目的是发展金乌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简单是瞒天过海。 “不错。” 龙婆忽然态度大变,跟苍鹰有很大关系。新文礼在帝京举事之后,已经将苍鹰放了出来。苍鹰是新文礼亲传弟子,又叫苍振奇。 苍鹰对罗刹海市极为熟悉,出狱之后立即秘密潜回罗刹海市,主持大局。他和龙婆取得联络之后,便想进一步瓦解眠鹤的力量,重新掌握海市城。 两人一拍即合,龙婆和洛咏言看法相似,都认为慎玉投效朝廷未久,她又是蜃楼王的jiejie,易于说动,可以先朝她下手。 “慎玉想必知道,苍鹰不但是海市总督,也是金乌教新文礼弟子的亲传弟子。他在罗刹海市主政多年,门生故吏多不胜数。他一回来,海市城定然守不住。与其等着做金乌教的阶下囚,不如主动投诚,尚且不失尊位,未知慎帅意下如何?” 龙婆和苍鹰过从甚密,对苍鹰的才略向来佩服。苍鹰文武兼资,不像卫振衣一介文儒,是以两人同是招降慎玉,态度却颇不相同。洛咏言委曲求全,皆因卫振衣并无攻破海市城的手段,需要慎玉作内应。苍鹰则自信得多,他在总督位上多年,确实培植了不少亲信,作为海市第一大帮的蜃龙会便是他培植出来的。 但是苍鹰被抓之后,已经是朝廷的叛逆,这些势力会否听令于他,也没有绝对把握。 慎玉并不相信苍鹰登高一呼,海市城能瞬间为他所有。但是金乌教羽翼已成,‘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这些人选择投诚的话,显然曾为海市总督的苍鹰有一定的优势。 “你这么着急来游说我,莫非苍鹰已经进了城?” 卫振衣和苍鹰都来招慎玉归降,这却是她始料不及。两人同是新文礼亲信弟子,卫振衣是代教主,苍鹰是海市总督,将来进了金乌教肯定差别很大。 金乌教和西方教、修罗教差别很大。天地定位,阴阳升沉,世间便有善恶是非,七情六欲。很多势力广大的教派皆以善道教化天下,西方教、修罗教都是如此。金乌教则大异其趣,更强调弱rou强食,力强者尊。是以金乌教未得天下,教中已然派系林立,党同伐异,排斥异己。慎玉不管答允了哪个,就等于成了他们的党羽,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汉兴,郦食其游说齐王,鼓谈之间,说降七十余城。韩信攻赵拔燕,转战千里,尚不及郦食其功大,为了争功,袭击无备的齐国,致使郦食其被田横烹杀。 重夺海市城自然是一场大功,苍鹰打击各大教派,庇护金乌教,虽有大功。他的身份长期以来不为人知,无法和三大护法相比,又被罗刹皇帝囚禁,直到新文礼攻破帝京,方且再得自繇。他虽是新文礼亲传弟子,在教中根基却远不如三大护法深厚,他迫不及待赶来海市城,自然是想立场大功奠定自己不输于三大护法的地位。 新文礼可能也没有想到苍鹰和卫振衣会同时派人和慎玉联络。 苍鹰和卫振衣越是着急,慎玉越是要待价而沽。 “神师的好意,慎玉心领。不过眠鹤总督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金乌教势大,总督大人处境艰难,我又岂能恩将仇报,弃他而去。相烦神师转告苍鹰,恕我不能从命。” 慎玉对苍鹰的强硬态度也有些生气,她曾是蜃楼城之主,颇有胆魄,并不把苍鹰的话放在心上。说到条件,苍鹰的诚意明显不如卫振衣。虽说卫振衣可能也只是空口白话,至少让人听着舒服,感到被尊重。 投降关系到个人利害,不管将来如何,既然决定招降,必然是其人尚有价值。又有招降的可能,一定得拿出诚意来。李自成招降吴三桂,却有部将强夺其爱妾之事,遂使吴三桂献关降清,种下败亡之祸。吴梅村诗,‘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这还是没有看到吴三桂晚年叛清自立,像吴三桂这样的野心家哪里是什么英雄多情,只是窥一斑可见全豹,他尚未归降,妻子已不可保,岂不寒心? 有可降之势,必然是近于山穷水尽,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候便应谨慎安抚,而不能加以激刺,使其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结果有可能超出掌控之外。 龙婆、洛咏言和慎玉俱无深交。龙婆和慎玉同在眠鹤身边效力,关系还要近一些。但是她的说辞便不如洛咏言宛转动听,慎玉自然不愿跟她详谈。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向总督大人复命。就不奉陪了。” 慎玉不想和龙婆多说,明钦和童姣如藏身暗处,多半听到龙婆的说话。新文礼攻下帝京,胜败之局已定,几乎不可挽回。这时候人心惶惶,本是情理中事,慎玉既然没有当场翻脸,自然不会向眠鹤告密。 “慎帅,机不可失。还望你早作决断。” 龙婆也知道慎玉不可能当场答应她。而且海市城尚有数万禁军,战力甚强,她可能还心存侥幸,以为凭着这些力量可以保住海市城。 慎玉和龙婆一道离开,出了门分道扬镳,走了一程,慎玉又掉转车头返回结海楼。 进门来,就见明钦和童姣如相偎相依,神情亲密。两人听到脚步声扭头望来,童姣如直起身子,眸中露出一丝羞涩。 慎玉大概想不到两人并没有谈论胜败大局,反而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童姣如和明钦分别多时,她虽然性格清冷,羞于表达,感情上却甚为坚卓,这段时间着实是千思万想,念兹在兹。 “想不到苍鹰和卫振衣都派人招降于我,你倒是帮我出个主意,答应哪个是好,或者都不答应?” 慎玉把明钦当成海暴看待,是她惟一子侄,慎家骨血,他的意见自然至关重要。 “那姑姑是否决定归降呢?” “姑姑?” 童姣如怔了一怔,露出不解之色。海暴是蜃楼王私生子一事,除了蜃龙王就只有武秀珠母女知晓,童姣如自然无从得知。 “是啊,小海是我侄子,说与你也无妨。对吧?” 最后一句却是向明钦说的,慎玉见两人神情亲昵,虽说明钦惯会沾花惹草,看得出他对童姣如颇为怜爱,童姣如怎么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虽说她是蜃龙会的人,慎玉倒不会有何偏见。 “这话怎么说?” 童姣如心中疑惑,她知道明钦的真实身份。不知道慎玉这个姑姑从何而来。 “这个,我以后再跟你细说。” 明钦眨了眨眼睛,他知道童姣如不是多话的人,倒不怕她无端漏泄自己的身份。 童姣如轻哦了一声,果然不再多问。 慎玉苦笑道:“若非山穷水尽,我自然不想降顺金乌教。你俩有甚意见,不妨说说看。” 慎玉修为极强,但是智计并非所长。而且她性格劲直,对于勾心斗角的事颇感头疼。 童姣如摇头道:“还是听听他怎么说吧。” 童姣如的性情倒和慎玉有几分相似之处,慎玉是否投效金乌教跟她无甚关系,慎玉又是明钦的姑姑,她自然不好胡乱主张,如若将来行差踏错,她岂非难辞其咎,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 明钦笑道:“我觉得姑姑方才的表现就很对。现在是他们急着招降,并非咱们着急投降。先谈谈条件嘛,一来两去,总需要一些时日。” “这话不错。” 慎玉微微点头,旋又踌蹰道:“苍鹰和卫振衣都来招降,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你是和洛咏言一起来的,是否应该答应她呢?” “这可不一定。” 明钦已经领会到慎玉的意思,她不阻拦明钦跟随洛咏言加入金乌教,显然是狡兔三窟,为了慎家的前途考虑,不愿把身家命运全部压到眠鹤身上。 现在朝廷败亡无日,也可说她的准备有了效果。既然苍鹰和卫振衣同来招降,慎玉答应了苍鹰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明钦已经是卫振衣、洛咏言一派的人,将来不管哪派得势,两人都能相互保全。 当然这么做也有一定风险能两边都不讨好。好在明钦和慎玉的关系外人无从知晓,洛咏言也只知道他俩有些交情罢了。 慎玉如何择选岂不是绰有余裕,苍鹰和卫振衣都是新文礼亲传弟子,纵然卫、洛心中不快,表面上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派系斗争是上不了台面的事,以卫振衣的聪明,绝不会轻易表露出与别人不和。 新文礼以下三大护法地位相当,如今黄霸和殷枭走得很近,形势对卫振衣不利。苍鹰虽是新文礼亲传弟子,但他多年来身份未曾暴露,在教中无甚根基,倒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两人也不一定非要站到敌对立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