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节 八抬大轿
鳞次栉比的大厦,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车水马龙依旧川流不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分不出这到底是华灯初上还是凌晨时分。这座不夜城熟悉的夜景映入眼帘,高明明知道,杨虹驾驶的车辆已渐渐驶入了下江市境内。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爱过恨过的地方。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一座座熟悉的大楼,一家家熟悉的小店从眼前倒退而过,她看见它们,心底生出亲切,可又无端害怕这些熟悉的景象。她宁愿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场噩梦,只要睁开眼,便仍然是东山市温暖的小两口之家,软软的被窝里,旁边躺着他,他微微打着鼾,两手自然地环绕在她的腰间,抱着她,温柔无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板着铁青的面孔驾驶车辆,载着她往地狱的方向驶去。 她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也是怯怯的:“老公。” 他不动声色,像没她这个人似的。她又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细语道:“老公,你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先去医院看一下?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他还是不动声色,目视前方路面,他鼻青眼肿的脸显得格外阴冷。她又怯怯地拉了他好几下衣袖,怯怯地喊了好几句。“老公,你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吧?你不饿吗?”“老公,我饿了,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老公,我好饿啊,小明也好饿,我们要吃东西,陪我们吃点东西嘛…” 他依旧毫无反应。她终于耐不住了,屁股在座位上越来越坐不住,音调变得更加恳求:“你真的要这样吗?现在都大半夜了,你不去医院,也不睡觉,连夜开车回到原来的家,有什么意义呢?” 他终于开口了:“有意义,相当有意义。” “为什么?”她急了,“东山不也是我们的家吗?你跟我说过,‘只要有明明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家’。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哪里也都是家。为什么你非要连夜跑到下江的家来呢?” 他面无表情,纠正道:“不是我们之前的那个家,而是我爸的家。” 她脑子里轰然一响,眼前浮现起杨洪伟大发雷霆的样子和王婉君的阴笑,浮现起王立彬皮笑rou不笑的样子和水之湄抱着胳膊看笑话的神情,想象着这一幕幕很快就有可能发生在身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拉扯住了杨虹的衣袖,央求道:“老公,你真的要把我带回那个家吗?” 他半边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当然。”他斜过眼睛瞥了她一眼,用讽刺的口吻说:“我还说过,你这么善良单纯的女孩,绝对不能做妾,必须做妻,总有一天我会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家,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让你凤冠霞帔,堂堂正正做我的正室。既然是迎娶,那你就不可能不面对你的婆家人…”说着,他笑了笑,轻拍了两下车的方向盘,“看,这车好歹也是一百万买来的,虽然八抬大轿我暂时弄不来,但这辆车岂不比八抬大轿要贵?” 他从未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拐弯抹角而又讽刺戏谑,竟颇有几分王立彬玩世不恭的味道。她愣得不知道回什么好,心底更是惊惶失措,面前这张鼻青眼肿的脸在她眼里显得格外可怖。这一回如果真的被他“迎娶”回了家,还不知道杨家那群人会怎样对付手无寸铁的她。虽说确确实实嫁入了“杨府”,可“杨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与她熟络的人,她被他这么抓了去,无异于掉进了一个深坑,就连求助都不知该求助于谁。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名正言顺的杨家媳妇”做得是多么可悲,她惊恐地睁大无助的双眼,望向车窗外倒退的景色,脑子里拼命思索脱身办法。 进入下江市的繁华地段,车速不能再像高速公路上那样快了。但她毕竟不是被歹徒挟持,总不可能随便拉一个路人就去求救,更不可能悄悄扔下什么写有“救救我”字样的小纸条,叫路人报警,这样只会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笑话。她深感到如今这种“迎娶”,比真正的挟持还要可怕,竟连一声正大光明的“救命”也喊不得,真正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路段越来越繁华。远远地,夜空中那三块霓虹灯大招牌越来越近了,望着那三块霓虹灯大招牌,她的大眼睛里惊恐越来越多,屁股越来越坐不住椅子,脊背也冒着冷汗,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手指始终颤抖不停。过了这三块大招牌,奥甲新天地的“地狱之家”也差不多该到了。这是下江市最繁华的黄金地段,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深夜,车辆仍然川流不息,杨虹驾驶的车夹在其中,想开快也开不快,他心里同样焦躁不安。 与此同时,不远处隔着两条街的另一头,南国新村里,何俊毅的家中,他坐在桌前,望着那台电话机,眉头深锁,似乎在沉思什么。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揉搓着手,同样焦躁不安。不知已经来回踱了几十个来回,他终于站住不动了,短暂的思量过后,回过头,四下环视了一遍这个屋子,心中五味杂陈。 轻轻叹了口气,他来到一个柜橱前,取出里面沾满灰尘的行李箱、蛇皮袋,腿脚麻利地收拾起了家中的物品,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 这个住了八年多的屋子,终究是时候该搬出去了。血液中的酒精仍未散去,但他十分确定这不是酒后的一时冲动。脑子里浮现起君怡刚才愤怒的脸,他知道,不光是菲尼不能再干下去,也不光是婵娟不能再在原处住下去,就连他自己,也该彻彻底底躲开这场纷争,让过去这八年的错误是非彻底来个了断。 面无表情收拾着衣物,丝毫没有留恋之情。站起身,正要转头继续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瞥见了窗台外头的那盆仙人球的花。它被放在窗外的角落,多年来眼睛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如今就在这临行之际看见了它,他却猛然怔住了。 就像有一柄小小的锤头在心上砸了一下,他定格在原地,瞬间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