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节 何去何从
北港喧嚣的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一家又脏又破的小饭店后头,一处无人注意的花坛上,坐着两个神色复杂的女人。孙招娣呆呆望着那些来去穿梭的车辆人群,心事重重。 “就是这样。”秋萍一口气说完了所有高明明的事情,看了看孙招娣的表情。孙招娣却仍然沉默不语,并没有多少大仇已报的快感产生。 “你消失了这几个月,谁也不联系了,我们都以为你去外地了,或者回老家了。谁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秋萍叹了口气,“要是胖子早一点发现你,我也会早一点来找你了,你不知道,前阵子的‘批斗大会’有多激烈,你真该去看看那个场面,看看你的仇人是怎样挨批的。” 孙招娣麻木地摇摇头,“我的脸已经这个样子了,她再怎么惨,都最多受了点精神上的刺激,她的脸还是那么漂亮,还是像一只白天鹅一样漂亮,我呢?我本来就长得丑,现在变得更丑了,丑得能把那孩子吓哭,呵呵…”她苦笑着,仿佛已经不觉得有多难受了,“我受到的精神上的刺激呢?谁来管?你知不知道我要多注意不能让人看到我的脸,说实话,客人看到我的脸被吓得单也不埋就直接摔筷子走人都是家常便饭,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有份工作,老板娘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留我一条生路,去了别处,早就给开除了!这些精神上的打击,你敢说高明明在那一个月的‘批斗大会’里能受到的比我多吗?她不过就是挨两个耳光,肚子上涂两个字,脖子上挂两个牌子,被人骂两句,而且这些还都是在公司内部进行的,不是面向全社会的,不是面向全社会的!”她指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脸,问道:“可我的脸呢?我的脸是面向全社会的,谁都可以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可是高明明被批斗的那一面,就只有公司内部几十个人能看到。这样的‘报应’,完全没有对等可言,称得上‘报应’吗?” 秋萍同情地看看她那张有些渗人的面孔,不知作何安慰。孙招娣从包里拿出一堆面纱、头巾放在秋萍面前,苦笑道:“看吧,我现在都戴这个,装成******教徒,只有把面纱、头巾全部戴起来,还不能穿短袖衫,才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只有这样我才能见人。但就因为戴着这些,也有人觉得害怕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人不害怕我,我已经把我能做的全都做了。” 秋萍看着那一堆面纱、头巾,想象着孙招娣穿上这一身行头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招娣,你太辛苦了。” 孙招娣茫然望着远方,双眼无神,“有什么用呢,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这么辛苦了。这些疤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淡下去,有可能一辈子都淡不下去了…” 昔日的恩恩怨怨仿佛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秋萍心中不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她默默地帮孙招娣把那些面纱。头巾塞回了包里,塞着塞着,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对了,招娣,我还一直没跟你说李经理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听到那个名字,孙招娣忙抬起头来,那是造成她毁容的直接凶手,她没理由不去关心凶手的命运。 秋萍慢慢回忆起来:“就在‘批斗大会’结束后一个月左右,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对,我也不能说它有多意外,因为那其实也是可以料想到的,李经理给她的后台老板宋东海甩了。” “甩了…”孙招娣喃喃自语。 秋萍重重点点头,“对,甩了,我们这些外人没法知道是为什么甩了,但是猜也能猜得出来一点。我敢肯定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她脸上那道疤,你知道吗?李经理脸上那道疤,就是她打算给高明明‘理发’的时候,被高明明夺过剪刀刺的!”说着,秋萍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从颧骨斜着比划,过了嘴角,又延伸到下巴,“一道长的不得了的疤,还深得很,一辈子都不可能消了。”她安慰孙招娣说:“招娣,你脸上这些好歹都是挠出来的小疤,我想最多过个三年,都会淡了,最起码不会吓人,可是她脸上那道疤就真的很吓人了。你想想,宋东海那种人,女人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有几个,就算再喜欢李经理,也不可能成天对着这样一个女人吧?他当场是不可能把李经理甩了,那样会显得他太薄情,他要面子,肯定会坚持一段时间,显得自己很重情义。可是那种男人,本质就是恶劣的,他看着那张疤脸还能坚持多久呢?果然,没两个月就坚持不下去了!” 孙招娣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她被甩了还会让你知道吗?” “当然不会让我知道。”秋萍说,“她想隐藏,可是总归会有人知道,只要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埋得住。你知道王府的人嘴巴有多碎吗?”秋萍神秘兮兮地靠近孙招娣说:“我其实是在几个女经理吵架的时候听说这件事的!” “啊?” 秋萍回忆说:“你知道,袁老板从来都是李经理的客人吧?可是就有一天,突然他没有订李经理的位,改订黄经理的了。袁老板走了以后,两个经理在空包房里面大吵了一架,黄经理跟她的两个搭档经理一块,李经理根本争不过她们三个。” 孙招娣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幅画面仿佛也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秋萍继续神秘兮兮地回忆道:“当时,我就站在包厢门外,那时候已经挺晚的了,她们门关着,可是我听见了。”秋萍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李经理的架势叉着腰骂道:“你跟袁老板蹭的这几顿饭还都是我给你的面子呢!当时跟个哈巴狗一样,现在还倒抢起客人来了!”然后,她又模仿着黄经理的架势,指着前方空气骂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袁老板根本没拿你当回事,宋东海都把你给甩了,还在我跟前得瑟什么得瑟?” 孙招娣恍然大悟。 秋萍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对话,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李经理是给宋东海甩了,这事准没错。” “甩了…”孙招娣又喃喃自语,“只是甩了而已,算什么呢?” “你别急,你以为王府是个太平的地方,甩了就甩了,然后日子照旧平静地过下去这么简单?”秋萍看了看孙招娣,笑道:“才没那么简单,我们这个王府啊,差不多就等于古代那种‘王府’,里面明争暗斗多得是,李经理的靠山倒了,还指望能在这个‘王府’混下去?” 孙招娣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忙问道:“然后呢?” 秋萍笑道:“然后,李经理地位一落千丈,所有经理都知道了她被甩了这件事,都开始抢她的客人,还有个直接傍上了她的客人,变得有人撑腰,就连当初跟她关系最好的两个女经理,都开始公然抢她的订位了。”她顿了顿,问道:“招娣,你还记得化妆风波那一天,李经理旁边那两个帮她张牙舞爪的女人陈经理和马经理吗?” 那噩梦般的一晚又浮现在脑海,孙招娣百感交集,沉重地点点头。 “就是她俩。”秋萍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继续回忆道:“她俩知道李经理的底细最多,做事也最胆大,心黑,抢订位也属她俩最厉害,因为李经理的客人她们都认识,抢起来也最方便。” 孙招娣的眉毛微微一动,不知为何,眼前会浮现起了高明明的面孔。也许是因为她曾经遭遇友情的背叛,如今听说仇人也遭受了这样的背叛,心中升起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报复性滋味。但这种报复性的滋味却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感。她默默地坐在花坛,手中紧紧攥着包带,听秋萍继续回忆下去。 “她们都习惯了抢李经理的客人,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就算温向阳不开除她,她在王府也很快就会混不下去了。”秋萍笑了笑,回忆道:“就在前不久有一次,陈经理马经理又抢李经理的客人,抢了徐老板,徐老板你知道吧?王府最大方的客人,结果也给抢了,李经理哪还坐得住呢?” 孙招娣的眼前浮现出徐老板、陈经理、马经理、李经理的面孔来,想象着那一幕幕冲突的情形。 “这次李经理没再忍气吞声,直接跟那两个女人动起手来啦,”秋萍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回忆道:“她是很能打,不过那两个女人也不甘示弱,高跟鞋一扔,赤着脚就上了!呵呵…”秋萍笑了笑,说:“她们两个还打不过她一个,心里一急,抄起旁边的一个玻璃烟灰缸就往李经理头上一盖!” 孙招娣皱起了眉头。秋萍却好像卖关子似的,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好久也没再说下去。孙招娣忙催促道:“后来怎么了?” 秋萍神秘兮兮一笑:“你猜怎么了?” 孙招娣试探着猜到:“不会给打死了吧?” 秋萍摇摇头:“没有,那烟灰缸还没那么厉害,估计是伪劣产品,一下就被砸碎了,李经理没死,也没晕。不过…”她咽了口唾沫,“她给碎玻璃片划到了脸上。”说着,她又在右边脸上比划了一下,从眼睛周围比划到鼻子边,讽刺地笑道:“又是一道长长的疤,现在,她左右两边的脸都对称了,呵呵。” 孙招娣心中又升起一种报复性的滋味,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秋萍继续回忆道:“那件事过后,温向阳给这几个经理全都记了处分,奖金扣得精光,那两个女人还赔了李经理一笔钱,不过…”她讽刺的笑了笑,“那两个女人有后台,温向阳不敢拿她们怎么样,可是李经理靠山已经倒了,所以她就给温向阳直接开除了。”她用怪怪的口气叹道:“唉,其实就算那两个女人坐牢了又怎么样呢,李经理她现在左右脸都有长疤,又给开除了,还没个靠山,岁数老也老了,今后的出路可比你惨多喽。” 孙招娣揪紧了那几块头巾和面纱,此刻,她应该开心地大笑才对。可是望着马路上那些来去匆匆为了前途奔波的人们,心中却更加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了。秋萍最后的那几句话在她脑海中不停回响,她却觉得那些话好像是在说她一样。 “就算李经理再惨又怎么样呢,我现在满脸都是疤,成了这个样子,也没个靠山,岁数也老了,我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望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底升起一股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