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节 遥远牵挂
“寄信人内详?什么玩意儿?”杨虹拿着那封信嘟囔了句。 字体娟秀,工工整整,明显出自于一个女生的手笔,和他身边所有朋友都完全对不上号。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嘴里重复着信封右下角的六个数字:“518021?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邮编,肯定很远吧…” 沉思片刻,他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心跳骤然加快。他连忙拆开信封,拿出了里面薄薄的那张信纸,这是一张图案漂亮的淡粉色信纸,隔了数千公里的距离,都还能嗅到信纸上传来的淡淡芳香。这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拉扯着他难以抗拒地掉进了回忆的漩涡。 更多娟秀的字体展现在眼前。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的她,伏在灯下一笔一画写信的样子。草草扫视了几行,他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那份承诺终于还是在将近两年后兑现了!虽然早已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心中却仍莫名其妙期待着那份承诺。迟到的这些日子也不再被埋怨,反倒因为时间的酝酿而愈发浓烈醇厚——“都要两年了,她竟然还记得我,竟然还想起来要兑现诺言,可见她把我看得有多重!” “…来了下江这两年,吃了数不清的苦,也得到了这一生都没有过的磨练。我无数次有过打退堂鼓回去的念头,但我又想,回去还不也是要走同样的路?我跟你说过等工作落实,住处稳定下来就给你写信,想不到这一忙就是近两年。吃了上顿,又开始为下顿犯愁;过了今天,又要为明天住哪里犯愁,没有一刻是真正能安定下来的。他们都说这个城市是个冷血城市,也许这只是一种社会不公的抱怨罢了。这社会上总是有许多人,不管去了哪里,那个城市对于他们都是冷血的。很不幸的是,这样的底层人物,我也包含其中…” 寥寥数言,将她在下江无法安定下来的苦处和没有时间精力写信的难处说了个通透。闻之杨虹不禁心头一酸,为之愧疚:我只知道埋怨她食言,确实不知道这两年她还好吗? 忽然,身边熟悉的两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哟,杨虹,谁给你写信啊,读得这么认真?” 不用抬头也知道,又是林昆生与王渠成两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杨虹下意识地把高明明的来信往兜里藏了起来。 “哟,这么紧张!是什么国家机密?”“情书吧!你这丑男也有姑娘给你写情书?”“情书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分享!”… 他越是藏着掖着,两个人越是好奇。他们迫不及待扑过来,杨虹紧张得将信匆匆塞进衣兜里,死死护住衣兜,就像是誓死捍卫领土的战士,不让任何敌人靠近。 “喂喂喂,你这就不好玩了!”他们指着杨虹。 杨虹心虚似的,不敢正眼瞧他们,嘴里打发道:“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爱干什么?”林昆生一双眼睛贼溜溜转了转,嬉皮笑脸道:“我就爱看情书啊!” “那你自个找情书看去吧,我这又不是情书!”杨虹辩解。 “不是情书又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爸的信!” 林昆生仍纠缠不休,可杨虹已经言尽词穷,不会撒谎的他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来应对,只好趁他们一不留神,脚底抹油,揣着那封信拔腿就跑开了。 “喂!”林昆生伸手欲拉扯,可杨虹一溜烟便跑没了影。自知身材肥胖,跑不过杨虹的林昆生只好在原地干瞪眼。 杨虹揣着信一溜烟跑开,一口气跑到了最远的后山上去。半山腰就是学校的琴房,也就是高明明当年练琴的地方。想当年曾经在这里守了半个月,也没见着她的影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她毕业两年后还能收到她热情的来信。 真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当年那青春年少的萌动忽然又在胸腔中跳跃起来,站在熟悉的地方,他感到自己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自己。小心翼翼地展开刚才因为紧张揉皱了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抹平了它,再次回过头四下环视了一眼,确认后无追兵,旁无他人,才又小心翼翼取出了里面的信。 “我现在在这边‘兰陵路琴行一条街’里面一家琴行上班,虽然收入平平,什么都平平,也好歹算是稳定下来了。但因为音乐这种传统行业相对有点饱和,琴行的竞争其实也很激烈,不光外部竞争激烈,内部竞争也很激烈。虽然看起来做老师是很稳定的工作,可我这种跟家教差不多性质的老师也不是什么铁饭碗,看起来更像是服务业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走一步算一步吧!起码目前,我可以稳定下来,好好给你写信了。你这两年都怎么样了呢?…” 杨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钢琴室,只见陆陆续续有几个女生抱着几本音乐书进去,又陆陆续续有人抱着几本音乐书走出来。一刹那,仿佛高明明还没有毕业,她也正在里边练琴,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抱着她的《拉赫玛尼诺夫》从其中一间钢琴房走出来。不知不觉,所有那些快要被淡忘的东西全部涌入脑海,他的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微笑,像是怀念,像是迷茫。 空荡荡的大教室,只有少数几个人在默默看书。桌上,展开放着高明明的来信,杨虹一边看,一边拿着笔,断断续续地写下给高明明的回信。 “…马上大四了,我就不会呆在学校了,我打算去证券公司实习,因为我对证券比较有兴趣…” 写着写着,他忽然皱着眉停下笔来,默默抱怨了自己一句:“不行,越写到后面字越丑!” 从头到尾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起初他还觉得只有后头的字丑,可看着看着,前面的字也越看越丑了。这怎么行?他懊恼地把所有写下的字都用笔划掉,又把纸揪作一团,扔进了桌下抽屉去。 他认真地把刚才那些话重新写了一遍,可写着写着却又犹豫了。看着其中的几句话,自己问自己:“好像我这句话这样写不太好吧?” 到底该怎么写?他犯了难。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高中时候那个想到哪写到哪的孩子,关键是写信的对象也不是王立彬那种能够想到啥说啥的人,他怎么能不三思而后下笔呢? “要了命了,800字作文到现在对我来说还是道坎,到底怎么样组织这个语句啊!” 抓耳挠腮了一百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既表达感情,又能让自己的形象在她心里更加分。总是写几句就觉得前言不搭后语,用笔划掉,揪作一团。如此反复折腾了三遍,他懊丧地扔下了笔,呼的一下站起来往外头的厕所走去。 他没想到的是,窗外的一角,王渠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把目光移向了教室里他坐过的那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