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峙
听到这声惊呼,薛琪下意识的回过头看想看看究竟,生平第一次,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赤裸上身。 羞意之外让她感到惊奇的是,这个一向给人感觉清瘦文弱的男人竟然有一副令人惊艳的身板。肌rou块头并不大,但比例匀称的像一件艺术品,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筋rou条条分明的小臂和像发怒的眼镜蛇张开的脖颈一样的后背,其中所蕴藏着的极具爆发性的力量就连她这么一个对打斗功夫完全不了解的门外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老郎中站着这个男人背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薛琪走到老郎中身旁,也一下子捂住了嘴。 她不是没见过血腥,却从未如此触目惊心。 这个男人的后背伤疤纵横交错,像一片被摘去叶子的血见愁草藤,张牙舞爪在整个后背上肆意蔓延。 她不忍心再看,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这个带着奇异魅力的沧桑后背,似乎能抗住整个世界。 “小伙子……”脾气火爆的老郎中此时喉咙一阵干涩,他咽了口唾沫,然后带着歉意道:“老夫收回之前说的话,你不是矫情,你是……太不矫情了,赶紧到那边床上趴下。” “不用了,回去睡一觉就……”张震话说了一半就很识趣的闭上嘴,作为一个面馆掌柜,迎来送往和人打了这么多的交道,他很清晰的看出老郎中惊讶的眼神下面隐隐要发作的火气,只好站起来乖乖的到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上趴下。 这会儿薛琪才注意到,张震的背后有三处与伤疤很不协调的淤青,上面还有因大力挤压而刺破皮肤渗出来的星星点点的血滴。 老郎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子和一包细长的针,先是神情严肃的用手指轻捻着将针扎在张震背上,大约扎了十几处。过了好一会儿,又将针拔下,然后从白瓷瓶里倒出一些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药油,涂抹在张震背上,一边涂抹一边拍打揉搓,还不时用大拇指在某些特殊的位置拧转按压。 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等忙活完,老郎中长舒了一口气,脑门上全是汗珠。 张震趴在床上,初时感觉后背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到后来却有种浑身通透像出完一场大汗一样热腾腾的舒服。见老郎中已经忙完,就伸手撑起身子下了床,取了自己的长衫穿上。 老郎中正从医馆东墙一排排放药材的抽屉里取药,等回过头来看到正在扣扣子的张震,像是见了鬼一样瞠目结舌的道:“你……你不觉得疼?” 张震有些茫然的道:“不疼啊,感觉挺舒服的,老先生医术真是高明。”张震自己不懂医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身上确实比先前舒服轻快了很多,就顺口拍了拍老郎中的马屁,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 老郎中有些感慨的轻叹了口气:“老夫给多少人治过病治过伤,数不清了,见过脸色狰狞紧咬牙关的,见过脸色发白面无表情的,能忍的爷们不少,可真没见过你这么能忍的,小伙子,了不得啊……” 张震挠了挠头,道:“我是真没觉得疼啊。” 老郎中有些不快的看了张震一眼,道:“我不知道你原来是干什么的,也没心思打探。老夫我当了一辈子郎中,自认为不是庸医,你身上的伤有多重,我心里有数。” 眼见这老头似乎又要发脾气,张震果断选择了闭嘴。 老郎中将几样药材称好,放在一块用纸包了往桌子上一扔,冷着脸道:“这会儿你硬撑着没用,晚上才真是有你受的,把这包药拿回去煎了,安神的,到时候能睡好点。” 薛琪见状,很体贴的帮张震把药拿了过来。 老郎中打了个哈欠,让张震付过药钱之后便直接很不客气的挥手撵人,一点拉拢回头客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出了医馆,天色尚早,张震用余光瞟了身边的女孩一眼,犹豫了一下,扭头问道:“薛琪,你家住哪儿?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薛琪摇了摇头道:“不用,张大哥,先送你吧。”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 张震住的地上在通禹城西南,官面上的称呼叫老城区,坊间的百姓更习惯叫它贫民区,很混乱一片地方,穷、脏、廉价的鸡窝和乱窜的痞子。 张震从这儿有一户小院儿,租的,选择在这儿租房子原因就是一个——便宜。他对住的地方不怎么讲究,有一席之地能够安枕就足够。 到了小院门口,张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抬手突然感觉肩膀连后背的部位一阵抽搐,下意识的吸了口凉气肩膀就垂了下来。薛琪见状急忙伸手扶住张震,十分担心的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震缓了口气,道:“没什么,突然有点不舒服,没事。” 薛琪看了看张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十分乖巧的从张震手里接过钥匙,一边努力扶着张震,一边打开院门。 过门槛的时候,薛琪使劲挺着娇小的身躯,想要把张震尽量撑起来,同时又要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盯着张震的脚,害怕他被门槛绊住。张震体形是有些瘦削,可并不轻,只这两三步功夫,女孩就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和心神,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微微有些喘息,却尽量压抑着不让张震听见。 张震看着她认真和小心的神情,感受着腋下她那只因用力而颤抖的小手,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像是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另一个柔软轻轻触碰。 好容易进到屋里,薛琪扶着张震到卧室躺下,又跑进跑出的烧水煎药。张震家里的厨房久不点火,脏乱的很,她一边忙里忙外的收拾着,还不忘给张震递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端来一杯水。 “行了,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张震看着她被汗水粘在额头的发丝,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帮她撩起来,薛琪很害羞的避过头,自己将发丝拢到耳后。 此时夕阳西斜,金黄色的阳光从房门照进来,照在女孩的侧脸上,留给张震一个心动不已的柔媚剪影。 “张大哥,你肚子饿不饿?晚饭想吃什么?我帮你做点。”薛琪细声细气的道。 张震看着这张温柔而纯净的脸,笑了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不常做饭,家里也没准备什么东西。” 薛琪也没再坚持,张震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和这么一位可人儿相对而坐,吃点便饭聊聊家常,应该是一件很舒服暖心的事儿,可惜今天是没有机会了。 厨房里渐渐弥漫出煎药的味道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薛琪突然眨巴眨巴眼睛,道:“张大哥,你为什么要开一家面馆呢?是你喜欢吃面吗?” 张震想了想,道:“大鱼大rou吃多了,会腻,但是面不会。同样是面食,比起馒头,面又圆润的多,不用加什么小菜,你就能来上一大碗,简单,又有味道。我自离开了家,来到这座小城,吃的第一顿饭就是一碗面条,那时候寻思以后开家面馆也不错,就有了现在的张家面馆。” “哇,好有学问。”薛琪笑起来,终于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拘束,看向张震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崇拜的意思。 等药煎好,薛琪服侍张震喝过药,又给张震盖好被子,大概是药力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折腾了一天,这会儿躺下来人有些犯困,张震感觉精神有些不振。薛琪见状,轻轻退出了卧室,还顺手关上了门。 等张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恍惚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 梦里的内容记不清了,但那种心神俱安浑身轻松的感觉还在。 他是被饿醒的。 站起身来点着油灯,走出卧室的时候下意识的举着灯在堂屋里照了照,眼前一亮。整个堂屋里干干净净,桌椅被擦过,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上随手扔的东西都被清理了,连地都被重新扫了一遍。 靠近卧室的小方桌上,盖着一口铁锅。 张震有些纳闷儿,整间屋子收拾的如此利索,为何单独有口铁锅扣在这儿,于是放下油灯,掀开铁锅来看。 他突然愣住,心里大片的柔软像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 铁锅下扣着一碗面条。 很简单的一碗家常面,爽净的面条,青青的菜叶,上面铺着一个白里透黄的荷包蛋。 张震抬起头来,茫然的向周围看了看,他很希望自己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找到那位温柔而纯净的姑娘,很希望她走过来轻轻对他说“吃吧,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二十五年,四分之一个世纪,这是第一次有人单独而用心的为他做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