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身世

    星光璀璨如常，他的瞳孔却异常漆黑，冷绝在他眸中一闪而过，好似绝望了那般，他微微皱眉，轻轻放下手中的枪，地上的血迹红得刺眼。他挑了挑嘴角，星光洒在他的俊颜上，他却深陷于无边的黑洞中央。

    回到家时，已经夜半时分，书房仍旧亮着不小的光芒，他推门进去，眼见着苏南城的胳膊受了轻伤，红色的血丝渗透了纯白色的绷带，舟姨娘在一旁小心地包扎着。

    苏莱归瞳孔微紧，那片鲜艳的红让他又想起了，刚才他亲手了结了一个信任的生命。

    舟姨娘看到了他，冲他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一般，“莱归你回来了？快来坐吧。”

    苏南城仍没有反应，半闭着眼睛，一旁的唱片机里在放着咿咿呀呀的昆曲，他的身体随着曲调有节奏地动着。

    “爸爸，您没事吧？”他默了默，终究开口问道。

    苏南城并不理他，只是专心听自己的曲子。

    舟姨娘冲他扬了扬手，道：“你爸爸今天受了一点儿小伤，不过也没什么大关系，华帮也没那么厉害，萧震林更是外强中干，再加上荣浩天会帮忙，不出几日就会没事情了。倒是你，这大晚上跑哪里去了，让人好找！”

    “我……”他轻轻开口，还未想到合适的理由。

    只听苏南城道：“我现在虽收回了你的一些权力，但这关键时刻你是要在的。”

    “是。”苏莱归看了舟姨娘一眼，舟姨娘冲他扬起嫣红的唇角，好像在告诉他，她并没有告诉苏南城那个秘密。

    他的心微微有些安定下来，只听苏南城又道：“今天你姨娘跟我提了，说希望我能重新把一些权力交给你，正好这次如果把萧震林赶了出去，那萧震林手下的产业自然是有人要管的。”

    他目光灼灼，苏南城的笑容深不可测，“这管理人自然要是我身边最信任的，莱归，这位置非你莫属。”

    他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对阿楷的那一点歉意瞬间便就烟消云散了。

    苏南城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也懒得问你去干什么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收拾了萧震林。”

    “是，父亲。”

    夜色沉沉，天空仿佛向下移动了一分，悬浮在空气中的危险感已经荡然无存，月光皎洁，透过窗棂，被追忆了的时间仍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南城板着一张脸，没人能猜得透他的情绪，不知道他的悲喜。

    舟姨娘躺在他的腿上，缓缓闭眼，而他只伸手握住她细弱的指尖，不发一言。

    她笑了笑，自是明白了他的心情，柔声道：“老爷，莱归是你一手培养，他虽动了背叛你的念头，但那也是因为他想得到幕儿，我以幕儿会恨他而威胁了他，他本有机会下手，却就此止住，这说明幕儿在他心中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苏南城眯了眯眼，仍不讲话。

    舟姨娘垂了眼帘，纤长的睫毛轻微抖动出一个不小的弧度，“只要你手上掌握着幕儿这个砝码，莱归他不敢怎么样的。”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苏南城突然开口，却是切齿的愤怒，“我自认为待他不薄，没想到他竟然去找狙击手暗杀萧天晴，妄图激化我和萧震林的矛盾，好让他可以趁乱杀了我，再夺去萧震林的东西，要不是你发现的及时……”

    “老爷，他的初衷也只不过是想要得到幕儿，你倒好，知道装作不知道，一直还把从小就看不惯他的挽蕴往他身边推，莱归到底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又觉得自己是养子低人一等，他难道还能跟你心平气和谈心不成？想想也只有这种办法了嘛。”舟姨娘声音娇嗔，道。

    苏南城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却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你为什么这么帮他？”

    舟姨娘掩住丹唇，轻轻一笑，道：“老爷你没有儿子，收养莱归说好听点是找个帮手，说难听点可不是为了以后能有个送终的人。这苏家是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难道要交给旁的人不成？倒不如交给养子来的划算。”

    苏南城缓了眸色，轻轻地抚住她纤细的腰肢，“如果你能给我生个儿子该有多好，我现在是看明白了，没有任何东西比血缘更加可靠！”

    绿色的枝叶簇拥着繁华的风景，飞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来。苏幕遮揉了揉眼睛，玉足踏上冰冷的地面，密密麻麻的冰凉感席卷全身，将她置于空境。

    她已经忘了昨天是怎么回的酒店，也不记得最后慕止然和她说了些什么，好像她趴在他的背上沉沉睡去，醒来已是天明。

    她伸手摸了摸唇瓣，犹然记得昨晚的那抹沁凉。

    佣人敲门，问她是否要打扫卫生，阻断了她的思想。

    她开了门，见那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西容冲她笑了笑，伸手打了招呼，她愣了愣，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哎，苏小姐你怎么了？”

    她虽然昨天回来没换衣服就睡了，但一大早上见到一个不是很熟的人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的，随意梳洗与整理了一下，这才开门让他进来。

    西容找了一处坐下来，大门敞开，窗棂轻开，微凉的风不住地灌入了房间里面来。她的发丝被风缱绻，飞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竟一瞬看得呆了，直到她那滢亮的目光移动到了他的身上，他才清醒过来。

    “咳咳。”西容咳嗽了两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道，“这个……今天来还是有些事情要和苏小姐说的。”

    “什么事？”她偏了偏头，一幅俏皮可爱的模样，眼光中的澄澈无可比拟。

    西容挠了挠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故事想要和你讲讲。”

    “听故事？”她拍了拍手，目光盈盈，酒窝浅浅，“听故事我喜欢啊。”

    西容又咳嗽了两声，正了神色，“苏小姐，你可有听说过纳兰氏？”

    “纳兰？我知道有这个姓，但……这个家族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她好奇道。

    西容点了点头，“这纳兰在前朝本是望族，后来因为得罪了一个人，而被灭口。”

    她蹙了蹙眉，“全门被灭口？”

    “对，全门被灭。”西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声音倒像是从牙根里面挤了出来一般。

    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现在是民国了，竟然还有全门被灭口的事情，而后呢？”

    “纳兰夫人感觉很敏锐，她觉得快要出事了，于是她把她的两个孩子送了出去，后来的事情果然如她所料……”

    “她既然早就料到了，那她干嘛不早跑呢？”苏幕遮奇怪道。

    只见西容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无从得知。那时候我年纪尚幼，对他们的事情几乎不太清楚，每日就跟着老师学习古文，洋文，生活无忧无虑，哪知道有一天突然就面临到这么大的灾祸，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明白当年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略知皮毛。”

    她怔了怔，“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纳兰家的后人吗？”

    西容重重点头，“对，纳兰夫人就是我的生母。我出逃以后，被江家收养，我的养父曾经是我爷爷的学生，我记得那年他的亲生儿子正好得了病，不久于世，从那以后我就顶替了他儿子的名字与身份，这才躲过了仇家的调查和追杀，活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陷入沉思之中，“也就是说你们家里就活了你一个人，是吗？”

    “不，我还有个弟弟，也活了下来。”西容本来黯淡的目光突然透亮了几分，“出事时我弟弟只有五岁，仇家遍地撒网去抓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那时我已经顶替了养父亲生儿子的位置，可我弟弟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养父自认为对我们纳兰家已经仁至义尽，趁我不注意，将弟弟赶了出去，自那以后，我弟弟去哪里了，我便不知道了。”

    苏幕遮听得揪心，轻抿唇畔，“那现在呢？你找到他了吗？”她话音刚落，突然想起来慕止然同她说过，西容是他的哥哥，那慕止然岂不是……

    她愣愣地看着西容，正欲开口，门被轻轻推开，她转眼看去，只见慕止然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雪色的袖口轻轻掩住他的手腕，衬得身形更加高挑与清瘦。

    他目光清澈，暗暗流转，嘴角含着轻而浅的笑容。

    明明在笑，她却清楚地看见，这笑容似是在擦拭着某种程度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