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盛夏的午后,艳阳高照,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味道。气温太高,连知了也有气无力地,在树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这是一片旧城区,一排排高低相就、参差不齐的青瓦房在阳光下静静的伫立着,矮旧斑驳的院墙仿佛在告诉人们它久远的历史。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偶而有一两个行人走过,然后就寂然无声,周遭一切似乎都被闷热的空气给蒸发干净了。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从街角走过来,每人手上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小女孩嫩声嫩气地对小男孩道:“小柳哥哥,你明天还会带我去买糖葫芦吃吗?” 小男孩挺了挺胸,点头道:“放心吧,我还有好多好多零花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糖葫芦,你永远也吃不完。” 小女孩幸福地憧憬着永远也吃不完的糖葫芦,甜蜜地笑了。 两个孩子一路欢喜着回到家中。刚走进院子,小男孩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边走还边骂道:“你这死孩子,把小meimei带到哪玩去了,想把大人急死啊!” 男孩子的母亲把两个人的小手分开,牵着小女孩就进了门。接着屋子里传来几个大人相互告别的声音,帘子一掀,女孩子的父母带着小女孩走了出来。 大人们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小女孩乘机挣脱她母亲的手跑到小男孩身边。 “小柳哥哥,你可别忘了,明天还要带我去买糖葫芦。” 小男孩把手中未吃完的糖葫芦递给小女孩,很大方地说道:“这个也给你。” 小女孩高兴地接过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仔细地看着小男孩道:“小柳哥哥,你对我真好,要不我给你做女朋友吧。” 小男孩奇道:“什么叫女朋友?” 小女孩一副神秘地样子,凑近小男孩的耳边,悄声说道:“就是可以天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可是我mama说了,不可以随便做别人的女朋友,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知道。” 小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这时候,小女孩的父母朝她招手,示意她要走了。小女孩甜甜地应了一声,冲着小男孩挥挥手,转身蹦蹦跳跳地去了。 阳光下,她脑后的小辫子一跳一跳地,辫子上扎着的蝴蝶结像是活了起来似得,轻舞飞扬。 “叮铃铃”,刺耳的闹钟声陡然响起,将柳俊言从梦中惊醒。他“蹭”地一下坐起身来,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人已经机械地下了床,光着脚就走进洗手间,开始刷牙洗脸。 洗手间很窄,水龙头的边上挤着一台老式的洗衣机,上面还摆着一个塑料盆,堆满了他换下待洗的衣服,他得很小心的夹紧肩膀才不会碰到盆子。 柳俊言一边刷牙,一边回味着刚才梦境里的画面。那似乎是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甚至还记得自家院子里有一颗上了年纪的榆树,自己小时候常常会爬上树去吃榆树的嫩叶子。他们那里把它叫榆雀儿,用手顺着枝条一捋,手上就是一把了,味道清香中带点甜,是他童年记忆里难得的美食。那时他总是两手攒得满满的,嘴里也塞满了,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地嚼,满手满嘴的幸福。 但是关于那小女孩的记忆,就只是梦中那个片断,其他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还记得她辫子上那飞扬的蝴蝶结,可却就是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柳俊言懊恼地吐出口中的牙膏沫子,漱了口,再用清水扑脸,然后甩了甩头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看着镜中的自己开始发呆。 每到星期天的时候,柳俊言都会有点烦燥。因为星期天就意味着假期将要结束,舒服惬意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与此同时,星期天也意味着新的一周就要来临,他似乎都能闻到办公室里那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一想到又要开始上班了,又是那该死的、漫长的五个工作日,他就觉得浑身无力,像得了病似得。 柳俊言从来都不喜欢他现在的工作,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他应该去做一个能让自己激动、兴奋,能让自己愿意为之奋斗、为之拼搏的工作。虽然他还并不知道这个工作是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一定不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会计工作。从他第一天开始做会计,第一天开始拿着一根和他手掌一样长的针装订凭证的时候开始,他就认为这是一个应该由女人做的工作,而不是他这种大老爷们儿在这里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这个星期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气温也不太高,很适合去户外运动,也许这是柳俊言还不至于太郁闷的原因。每个星期天他都会去附近爬山,把自己累得像个狗一样,出一身臭汗,当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机器,他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等爬完山回来之后,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让喷洒而出的水珠浸润自己的皮肤,让温热柔顺的水流抚慰自己的身体,虽然手都累得抬不起来,双腿还在轻轻发抖,但这种的疲惫后的充实感却让他沉醉。 洗完澡出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拿一瓶冰镇啤酒,摆一碟本地产的红泥花生,然后舒展着身子,躺在沙发上看最新出的美剧。一边小口地抿着啤酒,一边用力地剥着花生,这是一个星期里他最幸福的时光。 今天也是如此。正当他被剧中扣人心弦的情节吸引住的时候,沙发突然晃了一下,就好象一个胖子突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柳俊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别乱动。” 然后他突然醒悟过来,这屋子只有自己在,哪来的胖子?他扭头看向旁边,沙发上并没有人,难道见鬼了? 正在这时,他觉得沙发又晃了一下。不对,是整个楼板又晃了一下,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从楼道里传了过来,“地震了,快跑啊!!!” 柳俊言“霍”地一声站起来,穿起拖鞋就冲向房门,一边跑还一边庆幸,好在自己住在二楼,应该能跑得掉,浑然不觉自己手上还抓着啤酒瓶子,跑了一路洒了一路。 当他跌跌撞撞冲出房间,跑到空地上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有些人连鞋子都没穿,不过好在是白天,衣服都还算整齐。一群人东一堆、西一堆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柳俊言双手扶住膝盖,只觉得自己两个太阳xue“突突突”跳的厉害。刚才也没跑太久,但心脏却跳动得特别快,仿佛挣扎着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好畅快地呼吸下新鲜空气;两条腿也软绵绵地,就好像刚从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上走下来,踩在云堆里似得,他觉得一定是地震将自己小脑的平衡功能搞乱了,周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晃。这时候,他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地动山摇,也许不是地在动,山在摇,而是我们自己的平衡系统乱了,“觉得”地在动,山在摇。他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见人们围在一起,神态各异。有的脸色苍白,不说话嘴唇也在微微发抖;有的强自镇定,但不断曲张的双手却显示出内心的紧张;还有的倒真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过看他们东张西望,到处找人打听的样子,显然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而已。 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对面一个年轻女孩脸色苍白地望向头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她的手迅速地掩住了自己张成O型的嘴。“呜”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经过,然后是一声轻脆的“咔嚓”声。他很奇怪自己双耳嗡嗡直响,连周围的人说什么话都听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声却如此清晰。 他回过头来,这一霎,周围的声音“轰”得一声全都变清楚了。地上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双手捧着腿,在那呼天抢地的惨叫着。 “四楼老侯,老婆孩子还在阳台上呢,他自己先跳下来了……”旁边一个大婶满脸厌恶地说。 柳俊言看着地上断腿的男人,又抬头望着四楼阳台上哭泣的孩子,这一刻,他才真实地感觉到,在灾难面前,人类是如此的脆弱。 事实上,柳俊言所处的邻海市并不是地震中心,只是被波及而已。在柳俊言气喘吁吁跑到空地上的时候,四楼老侯眼睛一闭跳下来之前,这场小型地震就已经结束了。据事后报道,本次地震,邻海市无人死亡,一人受伤。 当然,这是后话。而当是时,却没有人知道灾难是否已经结束。所以,在这个夏天,邻海市大多数人拖家带口,在广场上、空地上、街道上铺就草席,幕天席地喂蚊子去了。 柳俊言并没有参加到这场拯救蚊子的伟大运动中去,并不是他不怕死,他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况且他住在二楼,真有什么事,应该也来得及反应,当然倒置的空酒瓶这样的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平生第一次,柳俊言在晚上十一点半还没有睡着。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超过十一点睡觉,但是今天的事情真是太刺激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当没事发生,所以只好无聊地看着屋子里倒立在地板上的空酒瓶,一边一五一十地数着绵羊,一边还想着如果瓶子倒了,自己是先钻床底呢还是先冲出去呢?钻床底当然快,可是有被活埋的可能。冲出去呢?会不会在路上就被埋了? 正迷迷糊糊的快睡着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奇异的声音,本来就警醒的他立时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并无异样,地板上倒置的空酒瓶仍像卫兵一样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柳俊言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起身走向窗边,向外望去,这一眼,他看到了平生从没看到过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