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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怒潮

    从坡上望下,长约五里谷斗形平地上,数十座壕垒盘根错节几与大地浑然一体。再过去就是山谷的尽头。这个发现让东虏悍将们全成了木塑泥胎。红夷大炮固然开山有术,可对上这样的地势,还是这种主体藏在地下的工事,威力都未必能发挥到两成。说不得这仗还得靠步卒用命。骑兵?省省吧,见过了鬼还不怕黑,先前的教训可够够的!

    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阿济格第一个恢复了镇定,当下腿一抬,把某个将领踢出队例:“你打第一阵。从中路着手,同时打几座壕垒看看。”明摆着是拿人投石问路。

    “喳!”那个胖子叫沈庆祥,汉军正白旗固山额真。原也是关宁军将,却投降很早。

    阿济格侧过头去,硬挤出半个笑脸:“老孔,炮队还得你来指挥。”

    顶上没了花翔的孔有德,当下便老泪纵横,感激得不行。

    沈庆祥亲自督阵,二千正白旗汉军鼓噪而进。急于立功自赎的孔有德把炮打得很凶,且不说杀伤效果,那漫天尘土,确给行进中的汉军旗提供了不少的掩护。

    最中间那路汉军旗最强,足有六、七百人,攻打壕垒也最大。

    “嘭!”垒上的顺军发炮了,汉军旗以虎蹲炮还击。拼刺刀式的炮击,两下都是拳拳到rou。以三眼铣开道的汉军旗,一口气逼到了外壕前,气焰大张。

    “嗵、嗵、嗵、嗵、……”又闻恶魔的狂笑,连环火铣的打击下,汉军旗落叶般的倒地。待到卷土重来,身形却齐齐矮了一载。娘希匹,竟是美国式的猫腰。如是者三,顺军的火力接不上趟了,遂被迫转入内线土垒。

    “杀!一颗顺贼首级五两银子,头目按级加倍!后退半步,立斩。”一个八字胡的牛录大喊大叫的驱众向前。

    噗的一声闷响,‘八字胡’一头栽出几步远,再也没能起来。相距一百二十大步,愣是一枪毙命,开火的顺军军士无疑已具备了狙击手的潜质。连锁反应下,汉军旗的各级头目接二连三殒命当场,攻击阵形一片混乱。

    鼓儿轻响,沈庆祥被迫增兵了。得到加强的‘汉军’鼓起余勇,再接再励,终于攻下了内垒。可守军却找不着了,等待他们的唯有几颗点着引线的开花炮弹。拿百十条人命,换一座空垒和十几具遗尸,这种胜利根本就是灾难。更糟的却还在后头。还没等那股汉军旗站稳脚跟,就被几个方向的顺军用小炮抬枪一夹,赶出了壕垒。汉军旗前脚刚退,顺军的战旗就在壕垒中竖起,竟象约好了一般。

    其它几路汉军旗也遭如法炮制,无一不灰头土脸。

    学费毕竟不是白交的,沈庆祥很快瞅出了门道。顺军各个壕垒的间距,都是经过精心测算的,相互呼应的能力极强,壕垒与壕垒又有暗濠相通,一旦受到的压力过大,守军便会从暗濠中撤入下一个壕垒中!此战法看似无奇,实则妙用无究。历来攻防作战,攻方的损失多是为了抵消对手的工事地利,守方则主要发生在讯地被全面突破之后。若是如现在这样只收其利不受其害,宁军轻而易举的便能吸干攻击者的血液。

    沈庆祥都能看到的东西,哪里瞒得过阿济格,他下意识的握紧剑柄,嘴角拉出一个格外狰狞的弧度:“尼堪、扬善,你们带一千五百人攻左路,屯齐、遏必隆,你们带一千五人攻右路。两路都从斜角插入,不要纠缠的当面壕垒,只管向深处冲杀。

    四员意态昂扬的满洲悍将出列。个中宗室就占了一半。尼堪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第三子。屯齐是努尔哈赤大弟舒尔哈赤的孙辈。

    三千满洲步卒的加入,把战斗推入了白热化。顺军的暗嚎远比沈庆祥想得要四通八达,竟能将火枪手的送到敌人意想不到位置上,那一次神出鬼没的奇袭,直打得满洲兵叫苦不迭、欲哭无泪。

    前面打得惨,阿济格却丝毫不为所动,又把最后的一千满洲步卒也投了进去。

    罗虎立时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阿济格这是想把顺军给撑死。

    没多久,罗虎的担心就变成了现事实。伴随着东虏对顺军讯地的全面渗入,随着顺军暗壕的不断暴露,战局出现了逆转的势头,一度悬殊惊人的交换比开始逐步拉近。若从天空俯视,你更会惊悚的发现,黑色大地上,形成一个个蚁集蜂集的小战团,黄色、红色、白色的人潮正在一口口分食着蓝色的人群。

    罗虎知道自己的部队已经竭尽全力,知道战线随时都会崩乱,甚至还知道如何去击败对方。阿济格把兵力分得太散了,只要罗虎手里能再有八百精兵,不,那怕五六百,就能个个击破,打对手一个满地找牙。可问题是,罗虎此时身边除了十名亲卫,就只有一百多喂马做饭的杂役。

    话说回来,阿济格所以敢如此用兵,也正是看准了顺军兵力匮乏的致命弱点。

    “被算了死啊!”罗虎正品尝着那难言的苦涩。一个格处卑谦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这位将爷……”

    罗虎回头望去,那是一张苍老的容颜,红红的鼻头,平添了几分猥琐。

    “小老儿……姓赵,密云……赵家庄人氏,行八,大伙都称我赵八公……”老头子紧张极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可罗虎却什么全明白了。老头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锹、镐子、木条、石块……,拿什么都有。看样子,随征的三千民夫竟有六七CD在了。

    他们本不该在这的。出于某种逆反心理,罗虎对无限度的‘人民战争’向来深恶痛绝。一待工事基本完成,他就遣散了所有民夫。谁曾想,人们并没有走远,还在这要命的当口折了回来。

    罗虎心里很清楚属下将士愿将生死置之度外,原意陪自己横刀立马以卵击石,那看在扶朝保驾的盖世功勋能换来几世富贵的份上,可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夫又是发了那门子的疯?

    仅是出于仇恨?若说其中有几十几百与有东虏不共戴天之仇,罗虎会相信,可这是几千人,比例也未免太高了些。

    答案都不用罗虎去找,民夫们就七嘴八舌的说了。

    “鞑子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咱们北直隶可被他们坑害惨了。大伙都是附近几个县的,帮着军爷多顶一会,乡下的老小就多点逃难的时间。过了这一难,家里的日子还要过了。”

    眼角变得湿润,心里酸酸的,隐藏在罗虎内心最深处的某种情感在澎胀在发酵。质朴的乡民啊,他们还以为东虏跟以往一样,大肆劫掠一番,就会心满意足的退去。农耕民族固有的文化属性啊,对家的守护与眷念永远是每个华夏子孙灵魂上永不抹灭的络印。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义民,是我中华的义民,既不属大顺,也不归大明,朝代可以兴亡治乱,历史功过可以来回颠倒,唯巍巍中华永存!

    由同样热血沸腾的杂兵们领着,二千多义民组成的怒潮呼啸着卷入战场。刚开始,他们显得很笨拙,与甚至说是在战斗,更象是集体自杀,许多人倒下了,一些人逃离了,可更多的人却被激发出了与生俱来的野性,肆意挥洒着本能的疯狂,刀割在rou也不知道痛,都说不清是因为壮烈,还是内心的恐惧。义民们的疯狂还在加剧,杀人的手法却渐渐娴熟熟,旗兵们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杆闯字大旗从阵后竖起,冒着流矢弹雨在战场上飞速的游走着,大旗所过之处,苦战中的震山营将士暴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战号,人人舍生忘死的大砍大杀。执旗的壮士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在朝阳的映照下,宛如一尊凛不可犯的战神,看面目,赫然是罗虎本人。那大旗可不仅是震山营的营旗,更是从前闯军的总旗,看到旗上高娘娘亲手绣下那只下山猛虎,震山营的许多人,都想到了自己在孩儿兵里渡过的峥嵘岁月,想起了在这面大旗下倒下的父兄,想起两代人豁出性命挣下大好局面极有可能付诸东流。

    阿济格慌了,急忙收缩兵力,却终是晚了半步。

    禁不住双重重压的汉军旗率先向两翼逃散,不仅影响了整体态势,更冲乱了满兵的阵脚。

    ”杀!“乱战中,尼堪带着人逆流而上,妄图力挽狂澜。忠勇可嘉却自不量力的后果很严重,几把锄头将堂堂固山贝子、努尔哈赤的长房嫡孙的头胪带上了半空,有如拔起的一颗白菜。

    尼堪的战死,及其所部的溃灭,标志着东虏的全面崩盘已无可避免。虽然他们的总兵力仍然占优,可这两军混战,打的就是一个势字。一旦大势已去,任你兵力再是雄厚,亦是无力回天。

    空前的耻辱,让阿济格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如果说先前几次战败,还可以归于顺军手上犀利的火器,归于罗虎的狡诈多智,那么败给一群农夫,委实叫人无话可说。

    更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顺军居然展开了追击,还直赶得旗兵哭爹叫娘。老天,在野战中被追击,自从萨尔浒之战后,通古斯人就从没处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阿济格已经在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恶梦,他多希望那是一场梦啊!

    那一天华夏魂在怒吼,大*在呼啸!

    (晚了二个多小时,可质量自我感觉还去,十五日两更,七千字就此完成。大家多给票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