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天下,大赦
刺耳的剑器交错声音。 翻腾的火焰灼烧声音。 扭曲的头颅,狰狞的面容。 鼓点,血液,箭矢......一道一道,从萧布衣耳旁,眼前,面颊划擦而过,眨眼即逝。 但他不眨眼,单手攥着一杆造型古怪的大枪,笔直而行,左手持剑,顺延身子两侧,劈砍已成麻木。 马蹄踩踏尸山血海而过,掠过倾开之后重若万钧的青铜巨门,穿过轰然倒塌的洛阳城头。 那杆大枪,枪头如同一座皇冠,枪身裹着一层染上腥红的黑布,像是裹枪布,但远远厚重的多,萧布衣攥着枪杆后半段,枪尖被厚重的黑布裹住,一根纤细的红绫缎捆缚而住,那根红绫用力很深的裹绕了两圈,凸出大枪枪尖,将黑布与枪身一同兜住。 大枪的枪身被他架在腋下,整个人势如破竹,九流之术当中,儒术虽是最顶尖的术法,却并非世间一等一的杀伐之术。 萧布衣冲阵艰难,却一往无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 城外的战况无比惨烈,后续的齐梁大军不断续上,大魏的最后一战,洛阳的禁军厮杀奋勇,奈何四面楚歌,齐梁的主力并不从南门轰击,而是左右两侧突发猛力。 正门撤力的那一刻,萧布衣便领着自己的五千精锐正式冲阵。 没有大雪,没有大雨,甚至没有大风。 战马奔跑起来,耳旁是胜利到来的怒嚎。 洛阳城的青铜巨门打开。 他率骑第一个冲入了洛阳城。 在西域与阎小七拼死一战,如今尚背负重伤的翼少然骑马紧随其后。 四周是冲天的喊杀声音,无数的咒骂,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马背上狂乱砍杀。 剑断了,换腰侧凉刀。 刀钝了,抢夺死者兵器。 战马被人砍去后蹄重重摔倒在地,萧布衣同样滚了出去,他咬牙嘶吼一声,将腋下的“大枪”插在地面之上,枪杆底部震出无数土石碎屑,他双足踩踏地面,身子停住,四周前后是数不清的黑袍修行者。 森罗道殿会成员。 从南线打来,每一场战争,他都打的无比谨慎,哪怕是急着快速推进,早日抵达洛阳,也没有丝毫的心急。 可为何今日,最后一战......如此冒进? 萧布衣看着把自己层层围住的森罗道殿会成员,他重重抹了抹脸,轻轻笑了笑。 三丈之外,密密麻麻、 三丈之内,无人敢先进一步。 萧布衣缓缓卸下勒紧枪身的那截猩红绸缎,然后双手绕后,将红绸缎缠在了自己的额前。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哥,布衣......带着‘烽燧’进洛阳了。” 下一刹那—— 大布拉开。 血液崩出。 一名森罗道成员来不及后撤,瞳孔收缩,眼珠凸起,整个人被拉开枪布的大戟戳中,那杆大戟,通体如燃幽火,印刻有“烽燧”二字,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兵器。 枪身被素黑布衣的萧无羡攥住,他目光冷冽,盯住前方,面无表情,嘴唇轻轻颤抖,猛地扭腰提胯,大戟重新重重跺回大地。 半截身子在空中飞舞。 血液横飞。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三丈之内,森罗道殿会的成员拥了进来,面色狰狞,手持刀枪剑戟,奔赴一人而去。 裹枪的黑布尚在空中。 萧布衣一手抬起竖在胸前,中指食指并拢,儒道两抹青芒流转之后汇聚到指尖之处。 “煌煌天威......如有雷霆!” 黑布被大风吹起,用来裹枪的内侧,一张又一张的大红符箓紧贴黑布,迎风而颤,符箓表面开始guntang流淌一笔一划,于是轰然大作的风声,带上了一抹肃杀意味。 每一张符箓之上,都印刻着一个字。 “雷。” 数以百计的猩红之雷,密集炸响炸响在沙场之上。 一人一戟,穿梭在洛阳城内,戟尖所在,儒术道法引动雷霆,炸碎黑袍身躯,将拦在萧布衣面前的森罗道殿会成员直接劈砍成为两半,这道肃杀黑衣,就这么孤勇的前行。 当年书生。 今日烽燧侯。 那柄烽燧迎风而斩,怒吼连连。 有人临走之前,把它忘在了兰陵城中。 烽燧本以为,它很快就可以和主人再一次见面。 只是兰陵城一别,鹿珈镇大火之后,便是永无机会。 萧布衣那张俊气儒雅的面容,杀至此刻,已是狰狞。他忘了身处何处,不知前方何人,只知前行,递大戟,送雷符,胸膛盈沸火焰,不能止息。 临战之前画了共计一百七十三张雷符,张张滴血,字字诛心。 直到再一次催动儒术,道法,戟尖再无响应。 他才恍然发觉,雷符已经用至殆尽。 不仅仅是雷符......自己体内的元气早就已经干涸,反复取用,不知疲倦的索求,已经透支了数回。 从洛阳城外,杀至城内,再到青石街面,森罗道的成员仍然不见尽头。 但整个世界,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洛阳城的城头半塌,碎石在地面震颤,大魏的一名军士,砍断了马匹的前蹄,一阵厮杀rou搏,到了此刻,手中的长刀已经抵在了齐梁骑兵的脖颈之上。 他面前的碎石开始跳跃,整个洛阳城的地面都开始波动。 一颗又一颗的碎石。 整个洛阳城。 所有人。 头顶之上,拥来了一片阴翳。 所有的碎石,在微微的停顿之后,开始向着那片阴翳涌去。 那是一柄......巨大的黑剑。 洛阳城最高的是外城的剑阁,峥嵘而崔嵬,六棱角型节节攀升,到了顶楼,可以俯瞰整个洛阳。 那柄巨大的黑剑,由一缕又一缕的漆黑剑气所拼凑而成,倒悬在剑阁之前,剑尖向下对准大地,足足有半个剑阁之高。 那柄巨大无比的漆黑长剑成型之后,便开始缓慢向上腾空,一层一层的贴近剑阁上掠,直至升到了剑阁顶楼,速度开始放缓......最终,剑尖悬停在剑阁最高之层。 于是所有人,目光都挪向了那里。 ...... ...... 剑阁的楼顶,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莲衣猎猎。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他的声音通过元气,清楚的传递到如今尚在洛阳城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以武犯禁......是江湖大忌。” 他站在剑阁最高处,洛阳最高处,低垂眉眼,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但我干预了天狼王城的战争。亲手杀死了宁风袖。那一场战争,从宁风袖死的那一刻起,准确的说......从城门被我攻破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悬念了。” 站在剑阁高处的小殿下,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但他站得实在太高,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拎着什么。 “我说这些,不是想羞辱宁风袖,也不是想羞辱大魏的任何一个人。”他平静说道:“战争就是这样,齐梁有我,北魏没有。只要你站得够高,你就可以把江湖,庙堂,全都踩在脚下......就像现在这样。” 不见他如何用力,只是轻轻一跺脚,剑阁一颤,整座洛阳城,四座城门轰飞而出。 只要你站得足够的高,就可以把江湖,庙堂,全都踩在脚下。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站在剑阁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易潇说道:“我可以用很多种方法......结束这场战争。我站在这里,只需要任由面前的‘因果’落下,一个人就可以终结北魏的皇都,这座千年古城,在我看来......不堪一击。” 那柄巨大的黑剑,被他轻轻点指,触碰在剑面之上,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漆黑剑气,开始疯狂的溃散。 一道一道拼凑出巨剑的剑气,在此刻如游鱼般快速掠开,奔赴一人而去,剑阁上空,密密麻麻的黑色围绕如龙卷,将小殿下的两道袖袍充满,最后在十数个呼吸之内消散殆尽。 “我敬佩北魏每一个人的视死如归。” “也尊重你们的壮烈之志。” “但是你们是否想过......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 易潇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他的脑海当中,闪逝着在洛阳小皇城内的最后景象。 那个男人的最后嘱托,在自己看来,竟然有些戳人心弦。 易潇缓慢抬起他手中拎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头。 “你们的皇帝......准备牺牲洛阳城内的三十万人,妻子亲人......舍弃所有,换他一条性命。”易潇缓慢开口,一字一句,不带感情:“他把大魏拱手让给了齐梁,只求兰陵城给他一个在南海终老的机会。” 城头底下,轩然大波。 “这场战,打到现在,胜负已经定了。”易潇平静说道:“齐梁的后援会越来越多,洛阳城的兵力会越打越少,这座天下......姓甚名谁,尘埃已定。” “我只杀了一个人。” “这个人,亲手杀了当年的兄弟黎青。” “这个人,逼走了江轻衣,为妖族拱手送上了西壁垒。” “这些年来,森罗道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不仁不义,妒才嫉能,软弱无能......” 易潇扬起那颗头颅。 他轻轻问道:“我杀了这个人......是想问问你们,这样的一个人,把洛阳城,北魏,全都卖掉的人。” “值得你们......为他卖命吗?” 有北魏的将士,怔怔站在原地,拎着刀剑。 易潇说道:“若停下刀剑......那么。” 他松开头颅,那个男人的脑袋,从剑阁最高处坠落。 除了易潇,没有人看见,他临死之前,嘴唇还带着一抹笑意。 是对这个世间的嘲讽。 洛阳北门。 抱着婴儿站在原地的黎雨,看着剑阁上的易潇松开手,那颗头颅就此坠落。 周围几人拉她不动。 女子泪流满面,声音沙哑,喃喃说道:“不......他不是,这样的......” 洛阳城内,有人丢下了刀剑。 啪嗒一声。 头颅落地,血花溅开。 站在剑阁顶楼的男子,深深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出四个字。 “天下,大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