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婚帖
时间在此刻凝固起来。 木屋里的声音微微停顿,似乎在等着易潇做出最后的选择。 他一直没有说话。 小殿下双手撑在地上,他眯起眼,看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在雪原上化为了细小的黑点。 直到风雪吹来,鹅毛一般飞卷,最终遮盖眼帘,将两人的身影全都遮去。 易潇没有开口。 他低声笑了笑,像是讽刺,更像是自嘲。 木屋里似乎有些讶异。 在无限的循环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那道声音犹豫之后接着开口:“你渴望......” “滚——” 坐在地上的易潇,抬起头来,他望着那个木屋,声音带着沉重的力道,像是黑夜里喝闪而过的雷霆。 木屋里一片死寂。 那道声音这一次不再沉默,而是短暂的怔然之后,明显带上了愤怒。 “你说什么?” 易潇站起了身子,他拍了拍莲衣上的风雪。 他望向漆黑的木屋。 “我有时候觉得很好笑。” 易潇站在雪原上,他轻轻说道:“无论我要做什么,总是有人要跳出来,挡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能做,条条框框,规规矩矩,大义凛然,自视甚高......我真的很好奇,这些规矩是谁立下来的?” “他们算是什么东西,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易潇望向那间木屋。 “这里是我的魂海......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野鸡,上蹿下跳,还给自己加戏?” 他心湖之中,横起的金色锁链,似乎有一道清光闪过。 是剑光。 锁链咔嚓一声崩碎,熊熊燃烧。 若我只修一把剑,何须其他心法? 若我想要一把剑,何须必拿因果? 万物一剑。 世间万物,斩开只须一剑。 世间万物,握住便是一剑。 雪原之上,易潇轻轻抬起一只手。 天地黑暗,亘古长夜,有一线光明从天而降。 刹那间如黑白颠倒,长夜变白昼,那片骤然亮起光芒,令人刺目而睁不开眼的大雪原上银光连绵,有一线漆黑轰隆隆降临。 漆黑长线的尽头,莲衣猎猎。 身处大黑暗中,有人攥剑。 “咔嚓——” ...... ...... “咔嚓——” 大光明碑石在轻轻颤抖。 轻盈跃动的光线,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靠在棺木旁边阖眸而睡的青梨,面颊上吹弹可破的凝出了一滴水珠,那口大黑暗棺木的因果剑气,似乎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她尝试着慢慢挪近,最后靠在了棺木旁边。 这口棺木,给自己一种安心的感觉。 在这里靠着,很容易便会睡着,而且在梦境当中,似乎也能觉察到时间的流逝。 青梨有些微惘的睁开双眼,大光明碑石裂开了一道细碎的口子,洒出的光芒,恰好铺到了自己的眼上。 她微微低头,神情有些讶异。 距离自己在这里等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天门有了大光明碑石,不再是一片漆黑。 所有的黑暗,像是潮水的回笼,被这口棺木缓慢的吸噬,最终消失殆尽,唯独留下三尺范围。 而大光明碑石的光芒,此刻照破了三尺的范围。 棺木也在轻微的震颤。 与大光明碑石的震颤频率一致。 青梨神色一凛,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诸多念头闪过,想到了最好的结局,她的神情明显变得欢脱起来,带上一丝笑意。 要出来了? 便在此刻,妖族小姑娘怀中的传讯令,也轻轻的颤动起来。 她低下头,翻出那位山主大人给自己留下的那块令牌,心读片刻,眉尖挑起,接着面色有些苍白,焦急地望向这口棺木,想要站起身子,离开天门,又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圣岛的传讯令,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想要离开天门,去外面帮忙。 可是她即便出去了,也帮不了忙。 青梨咬了咬牙,望着眼前的棺木,攥紧了粉嫩的拳头。 棺里的人,何时能够醒来? 来得及吗? 赶得上吗? ...... ...... 中原的平静,似乎在妖族败退之后,能够短暂的维系下来。 春秋二十年即将平稳无虞的渡过,而这份和平,宁静到了极点,更像是一种假象。 风雨欲来,死寂至此。 直到那封请帖发出。 寄到了兰陵城。 寄到了洛阳的皇宫。 寄到了北魏的缥缈坡。 寄到了南海的终巍峰。 以及圣岛的五老会。 比南海圣会的请帖还要来得轰轰烈烈。 因为这是一张婚帖。 而这张婚帖,出自于世间三大圣地之一的风雪银城。 内容如下: “良辰已订,吉日待访。” “风雪银城,陈衫成双。” “赠红囊乃生情愫,篆牡丹而定祯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绕城十年,终能破墙。” “羞以读万卷方知儿女情长,幸以牵灵衫而成比目鸳鸯。” “青青子衿,灼灼霓裳。” “中选雀屏,定情红娘。” “念念不忘,遇此良人。” “心心相印,不负韶光。” ...... ...... 书房之中,夜灯明亮。 疲倦的萧布衣沉默着读完最后一行字。 “风雪银城陈万卷于春秋二十年,十二月十二,以喜帖宴请齐梁二殿下,喜天下之大喜,赴银城之大宴,见英雄豪杰。以上。” 他沉默了很久。 十二月十二。 今日竟是已经十二月十一。 他环顾一圈,书房里的司礼监躬身极低,不敢说话。 这封请帖,何其荒唐? 赠红囊乃生情愫,篆牡丹而定祯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字一句,看起来像是两个恩爱缠绵的人儿,终于修成了正果,让人心生艳羡,不由祝福。 可在萧布衣看来,字字诛心,用意狠毒。 天阙传来的线报,魏姑娘在半年前,似乎就消失在了那片大雪原上,无论如何去寻,都无法找到。 陈万卷......北魏......风雪银城。 何等荒唐! 萧布衣深吸一口气,扶住桌案,指尖鼓起的青筋缓缓消退。 默念数遍制怒,二殿下按下心中的愤怒,沉重无比开口道:“这封请帖何时寄来的。” “回......殿下。” 开口之时,这位老太监再三犹豫,终究选择了“殿下”的称谓,轻声说道:“有些时候了,随奏折一同送上,委实是殿下太忙了,无空去看,已经错过。” 萧布衣已经有十天没有出过书房。 他怒极反笑,沉重问道:“竟敢瞒我,这是谁的主意?” 司礼监没有开口。 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只有自己不知?! 萧布衣心性极好,此刻面上也难以维系平静,漠然瞥了一眼老宦,心中无数念头闪逝,看似漠不关心的说了一句:“在书房待了这么久,是时候休息了。” 老宦浑身颤抖一下,不敢再言。 二殿下起身之后披上厚袍,他揉了揉发涩的眉心,语气木然说道:“给我准备青鸾,我要即刻动身。” 忽然有一道曼妙的女子声音响起。 “这是我的意思。” 有人推开房门。 唐小蛮望着面色苍白了好几分的萧布衣,她挺着肚子,由一位老人搀扶,就这么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夫君。 彼此之间,一言不发。 萧布衣沉默了。 “也是我的意思。” 老人的声音传来,这才是让萧布衣真正沉默的原因。 萧望的精神老了许多,他扶着怀有数月身孕的唐家大小姐,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 “这个位子。你既然坐下来了。” 萧望看着萧布衣,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么......就不允许你站起来了。其他的事情,有别人会替你做好。即便天塌了,无数人会前赴后继替你扛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没有其他人能够代替的,用好你手中那份独一无二的权力,让这片疆土上每一个人能够自由的生活下来。” 萧布衣微微咬牙。 他望着自己的父亲,举起了那封请帖,表情上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萧望低垂眉眼,认真说道:“现在,我还算是齐梁的皇帝,这些都是我的意思。” “苏扶和宋知轻已经去了。” “他们带着我的意志,也是齐梁的意志。” 这位老人的精神养好之后,眉尖微微挑起,压抑的语气便令人不由自主要折下腰来。 不容置疑,也不容拒绝。 “没有人可以逼迫魏丫头,做不喜欢的事情。” “北魏不可以,风雪银城也不可以。” “老子养下来的百万雄师,二十年前没有保住自己的妻子,二十年后没有保住两个儿子......” 老人自嘲说道:“还能让儿媳妇在外面受欺负不成?” 萧望轻轻瞥了一眼司礼监,后者几乎把腰弯到了地上。 心潮澎湃。 他听到老人拿着平淡的口吻,对着萧布衣轻声说道:“真正老了要休息的人,是我。” “这些年,一直很是太平。而所谓的淇江条约,所谓的南北和平......北魏需要,齐梁并不需要。” 萧布衣的瞳孔微微缩起。 一道轻松利落的抛物线划过,自己的桌案上,多了一枚紫金虎符长令。 江南道,絮灵道,东来道,西宁道,据北道,扬州道,淮阳道,北姑苏道...... 十九条道境! 十九位大藩王! 一百一十三万七千八百师! 煌煌神威,天地可测。 老人柔声说道:“把他们彻底的击垮,打倒......这才是真正的和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