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楔子秘密】
大楚立旗之时—— 血月当空,漫天漆光。 整夜无眠。 枕旁女子轻轻问。 “大王,这世上,有长生吗?” 微微停顿。 我如是回道:“有的。” 清凉声音如水缭绕。 “若有长生,可否分我一份,我要与大王世世相伴,纵然世人白眼,亦不再理会,更无须分离。”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她。 这世上有些故事,总是荒唐的,不如世人所想的那样。 大楚的故事,就是这么一个荒唐,荒唐到让人无法相信的故事。 你看到的,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不然秘密何以成为秘密? 真相就在眼前,而你却无法发现。 赵淳风为我奉剑多年,却不知我的秘密。 木鬼子应是猜到了,他活不了多久。 我缓缓转过头,床榻上青丝瀑散,遮掩视线。 伸手。 搂过倦怠的曼妙女人,另外一只手,指尖缓缓下掠,掠过高耸的云山,掠过轻薄的红纱,掠过白皙细腻的羊脂肌肤。 **的声音自唇齿之间轻轻启出。 心弦轻颤,欲壑难填。 阿虞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知道我的秘密。 所有的秘密。 包括最后那个荒唐的秘密。 这世上除了她,剩下的,便只有“老师”了。 自从剑冢拎起第一把剑之后,我便开始了修行,我也不知为什么我要修行。 这件在他们看来十分困难的事情,对我而言,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杀人也是这样。 有剑就出剑。 无剑便弹指。 人头落地,人命烟消。 谁不服从,谁便要死,这是老师教给我的第一个道理,这世上的,最简单的道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奉我成王。 我杀了多少人?数不清了。 佛门的,道宗的,儒教的,这些没落的三教九流,一剑杀之。 大秦的重将,千万的甲士,前来赴死的,一剑杀之。 一剑又一剑,一剑复一剑。 再简单的事情,重复的多了,也会无趣。 自我拎起剑开始,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 我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有趣,看着那一面面大旗插在大地上,向着大秦的皇都平稳推进,日复一日,我的心中没有波动。 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恨意。 我平静看着这一切。 我能看到“老师”在亲手插下旗帜时候,唇角翘起的欣喜模样,也能看到那些人跪在我身前时候心悦诚服的卑微神情。 只有当夜深人静,如今天这个时候,我卸下沉重的红甲,同样卸下沉重的剑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阿虞这时候不会缠上来,她会静静坐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也看着镜子。 或许她跟我一样,看着镜子里的我。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模样,我是什么模样? 镜子里的那张脸,生的模样很是俊美。老师说我,面相很好,足够的坚毅,又足够的清秀,足够的好看,所以足够对得起“西楚霸王”这四个字。 我觉得我与其他人,不一样。 我的“老师”,是一个藏着很多秘密的人。 阿虞也是一个藏了秘密的人。 赵淳风,木鬼子,为我端茶的宋义,在巨鹿城头被我一剑赐死的王离,我见过他们的脸,记住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都是有秘密的人。 只要他们不说,便不会被人发现。 而我没有。 我的秘密,荒唐到只要是足够亲近的人,他们就会发现。 我藏不住秘密,也没有秘密。 想要成为有秘密的人,其实并不难。 但我杀不死“老师”。 我也不想杀死阿虞。 我本该一直这么下去。 直到那一天,有人在我的灵魂深处,问了我一句话。 “你想要,长生吗?” ...... ...... 长生。 所有人都认为,世上最接近长生的,应该就是那位始符大秦皇帝了。 是这样吗? 长生是这世上最大的秘密。 所有的秘密,都不是如你亲眼所见的那样,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所以这条消息,是假的。 “老师”比那位皇帝更接近这一步。 集齐了三教九流的术法,本身就近乎于长生不死,童颜不老,而这世上,真的有长生吗? 每天傍晚的时候,我能看到老师的鬓角生出一根白发,清晨的时候,这根白发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生出白发,说明他老了。 他老了,就会有一天老死。 在某种程度上,是没有人可以得到长生的。 我不明白,长生有什么好? 就像我不明白,活着有什么不好一样。 有人拼了命想往我的剑上撞,大秦的白起,蒙恬,他们都毫无意外死在了我的剑下,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能活下来,他们都死了。 这世上最好的事情,就是当一个活人。 生命的时间是有限的。 所以活着就很好了。 阿虞经常会问我,有没有长生啊。 我都会告诉她,是有的。 长生,是有的。 长生的人,是没有的。 如果真把长生分她一份,生世伴我左右,不再分离,那么长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时间分为陪阿虞,还有杀人。 我喜欢陪阿虞,不喜欢杀人。 现在我的时间要多分出一些,去跟脑海里的那人对话。 “你想要长生吗?” “不想。” 每天他都会来这么一句。 然后得到了我的答案,他会沉默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哦一声。 脑海里有这么一个小人,如果有一天阿虞不在身边,他应该也能陪我聊天?只不过他的性子实在太闷,又是个男人,着实没什么兴趣,每天应付一二。 而今天不太一样。 我看到了他。 脑海里烟雾缭绕,似乎场景是在遥远的雪山,那应该是叫做西域的地方,老师对我说过,在颠覆大秦之后,要把楚字王旗,插在那座西域最高的山上。 老师对这个地方的野望很是强烈。 他经常对我提起,西域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大君。 这个男人,浑身带着古老又野蛮的气息,盘坐在西域最高的雪山上,身上流淌着鲜血,从山脉的顶端,顺延山心,一条贯穿山体的直线径直向下流去。 他轻轻对我说:“你可以喊我大君。” 大君的记性很是不好,他每天都会说一模一样的话,今天是一个例外......因为今天他,似乎记起来什么了。 这个男人,坐在我的脑海里,栖居雪山云雾缥缈间,深深看着我,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长生者,是为何物?” 我没有回答他。 我听不懂。 他说:“你偷走了我的长生。”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笑话。 所以我回答他。 “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他的记性真的很不好,这一次又深深看着我,过了很久,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低垂了眉眼,雪山的大雾再次弥漫,要将他遮掩而起,我听到了他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想要长生啊。” 脑海里的小人每天都会出现。 可大雪山的雪越来越大,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我知道是什么原因。 如果两个灵魂挤在一具身体里,强大的灵魂将会活着,成为主人,弱小的一方将会睡着,偶尔苏醒,苏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直到最后长眠不醒。 如果有一天长眠不醒,是不是就算死了? 老师说,我是他的第二位弟子。 我要做的,就是颠覆大秦。 颠覆大秦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长眠不醒的去死了? 细细想来,这样也挺好。 长久的寿命并无甚意义,老师说杀人就是救人,我已经救了许多的人,颠覆大秦之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去颠覆的? 没了。 那么人生的意义也便没了。 到那时候,我把那份长生分给阿虞,她会长久伴着我。 老师的恩情我报答了。 人世间走了一遭,发现也不过如此。 无趣。 后来发现,并非这样。 这世上的故事,总是从反抗开始。 ...... ...... “我颠覆大秦,再之后呢!” ...... “我打碎天阙,再之后呢!” ...... “我若是不死,再之后呢!” ...... “再之后呢!” “再之后呢——” “再——” 愤怒的声音,如雷翻滚,砸碎天边无数阴云,轰然暴怒。 易潇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气血殆尽,几乎无力动弹。 他只听到了脑海里如同滚雷一般的三声喧喝,将他硬生生从昏迷状态震醒过来。 天旋地转。 八尺山塌了,记忆一片空白。 当神魂恢复,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小殿下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潮湿的水汽,半张面颊都贴在湿润的泥土上,沾染上了一片湿漉,还有巨大而破碎的鳞片,在黑暗之中分不清颜色,血污和泥土一样漆黑。 有剑气纠缠,很是轻微。 有血腥气息,很是浓重。 易潇有些微惘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坍塌的山石,遮掩了那座巨大的洞xue入口,还有一块历久弥新的古碑。 上面有五个剑气凛然的古字。 易潇嘴唇颤抖,轻轻念了出来。 “西楚......霸王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