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红 第五十四章 九五二七
“一、二、三，开始。” “大家好，我是第十三号参赛选手，我叫陈坚，十九岁，来自四川成都赛区。”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站在摄像机的镜头前，咧嘴笑着做自我介绍，露出一口醒目的白牙。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扭头看看旁边，有个人正在给他做手势。 “喊个口号，摆个POSE！”看旁边那人的口型是这个意思。 这个自称“陈坚”的少年又扭回来，想了一下，摄像机的监视器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想踢职业足球，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我。”他嘿嘿一乐。他本来想说“希望大家能够投票支持我”，但是很快想到这次选秀活动没有观众投票，观众就算再支持他也没用，只好临时改口。所以，想到这里，他乐了。 “好！”摄像放下了抗在肩膀上的摄像机，嘟囔了一句，“幸好不是直播……” “下一个！”刚才在给陈坚打手势，做口型的男人，向等在旁边的另外一名少年挥手，示意他上来作自我介绍。 陈坚离开摄像机前，回到了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中间。 这里是湖南电视台和国内外多家媒体、企业联合举办的选秀活动总决赛训练营。 全国六个赛区的海选已经结束，从六个赛区中选出了十四名幸运儿。如今他们集中在湖南省会长沙，参加为期三个半月的培训，进行各种各样的考核和比赛，逐次淘汰，最终决出闯入总决赛的三名选手，再由三位评委在电视直播的节目上为这三名选手打分，依据是他们这三个半月来的所有表现，前两名选手可以获得去英格兰顶级联赛球队试训一年的奖励。对于这些喜欢足球，憧憬职业足球的中国少年们来说，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比直接奖励个一百万都还让他们兴奋不已。 陈坚也是其中之一。看着他站在摄像机镜头前面笑着介绍自己，日后看电视的观众们有几个知道这笑容背后的故事呢？ ※※※ 这位cao着一口略带川味普通话的十九岁少年，最初参加的是北京赛区的海选，因为当时他在天津的司法警官学校上学，北京和天津离的近。但是他被淘汰了。没有任何肮脏的内幕和幕后交易，被淘汰的原因很简单——实力不够。 在北京赛区参加海选的一万人中，他的实力啊……别说顶尖了，就算是前一百都未必能进的去。 这次来参加海选的少年们，能够进入最终一百强，然后面对英方教练亲自考核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或者出自某个体校，或者出自职业足球俱乐部的三线队。而陈坚没有接受过哪怕一天的专业训练，他完全是因为兴趣爱好接触足球，踢足球，在业余爱好这种他的水平算得上佼佼者了，从小到大，都是所在学校校队的主力球员，包括在天津司法警官学校，他也是代表这所大学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的主力球员。这也是给他来参加这个选秀节目信心和动力的原因。 但是和那些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同龄人相比，他这半路出家的“票友”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勉强进入百强之后就被英方教练涮下来了。 一般人被淘汰之后，都会情绪低落，垂头丧气的回家。陈坚不是一般人，他只沮丧了一个晚上，听说在这个赛区被淘汰的人还可以自由选择参加其他赛区的选拔，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觉得自己不是实力不够，是运气不好罢了。在下一个赛区，他一定可以发挥出自己最强的水平，让英方教练刮目相看。 所以，第二天他打电话向辅导员打电话请了假，收拾行李独自一人从北京转到了武汉。 这次，他止步于五十强——比第一次进不了五十名。但有什么用？还是被淘汰了。 陈坚不服输，不甘心，他继续请假，又跑去了长沙，参加长沙赛区的海选。三十强。 长沙赛区由于是主办单位所在地，有点优惠政策，其他赛区都只有两名选手可以进入总决赛培训营，长沙却允许有四名。相比较其他赛区来说，这多出来的两个名额说不定就可以让有些人得偿所愿了，但如果在这个赛区都还进不去的话，剩下最后一个成都赛区就基本没戏了…… 陈坚依然没有通过考核。放弃了吗？ 不。这次陈坚干脆连假都不请了，直接逃课坐火车去了成都。 反正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就再试试。不行也好死了这条心，去安心读书，出来做警察，工作养家糊口，找个说得过去的女孩子成家，对足球的热爱嘛……最起码我还可以在业余时间踢踢球，看看球赛啊。 好事多磨。陈坚没有买到合适日子的车票，他买的那趟车到了成都正好是海选当天下午，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去参加选拔。 更糟糕的是，连续奔波加上精神压力让他发了烧，在火车上吃了不卫生的食物还拉肚子。 当火车抵达成都，头晕目眩的他走下车的时候两腿发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选拔地点——四川省体育中心的。 反正当他到了体育场外，看到人山人海的海选场面，头都晕了。 报了名领了号，他就找了块阴凉地坐下休息。那时候是下午两点半，早饭没吃，午饭没吃，肚子虽饿，却丝毫没有胃口进食。烧还没退，四肢酸痛无力，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再也没有比他更倒霉的参赛者了。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就去找个医院打吊针，治好病就回去了吧？反正——遇到这样糟糕的情况也是非我所愿，看来老天爷都不想让我通过，我还费那劲干嘛？ 基本上，不少人都会这么想的。 可陈坚不是一般人，他脾气倔，认死理。他不甘心输在这里，好歹也要把这最后一次机会走完…… 他靠在花坛的水泥台子下，周围的竞争对手们要么在吃着简单的午餐，补充体力，要么在做着热身运动，熟悉球性。只有他懒洋洋的靠在这里，什么都没做。他不是不想热身，他是没力气热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恢复体力，把力气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听见广场喇叭在喊号码是9500到9550之间的选手入场，才扶着台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挤进人群。 后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一关又一关考核的。他只知道，当天色暗淡下来，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散去，只有丢了一地的垃圾。那些嗡嗡的喧闹声再也没在他脑海中响起，站在绿草如茵的球场中的，除了五名教练外和三个电视台的摄影师、记者，就只有十个穿着训练背心的同龄人。 而他，陈坚，站在这十个人当中。 成都赛区，十强。这是他所参加四个赛区的最好成绩了。 在五个教练，也就是主审官当中，有一张陈坚很熟悉的脸——当初在北京赛区把他淘汰下来的那个英方教练。后来在武汉赛区和长沙赛区，他又见到了这人两次。到现在陈坚也没记住这个人的名字，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通过考核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而非和主审官攀交情。 他多看了几眼，就收回自己的目光，站在队列中，等待着下一次考核。尽管一天没吃饭的他现在站都快站不住了，不过他在暗地里咬牙坚持——表面上微笑着，显得自信满满的样子，抿起来的嘴唇后面却把牙关紧咬。 主审官中的肯尼.桑塞姆扫视了一遍站在他面前的十个幸运儿，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面带微笑的9527号，皮肤黝黑，身体壮硕。如果只是在北京赛区见过一次，桑塞姆根本记不住这么一个少年，但偏偏他看见这张黑色的微笑面孔足足四次：北京、武汉、长沙、成都。 这个笑容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他看出来现在这小子是在强撑。 旁边的中方教练在看着他，他对这些配合自己工作的同事们点点头。 成都本地的教练站了出来，对那十个幸运儿说：“能闯入成都赛区的十强，说明了你们的实力。我知道来这里参赛的选手很多并非成都或者四川本地人，有些人甚至是因为在其他赛区被淘汰了，不甘心才来这里最后一搏的。所以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成都赛区是全国六个赛区中实力最强，竞争最激烈最残酷的赛区！” 他提高音量，面前的十个少年很配合的鼓掌。 “所以，能够进入十强，本身就足够说明你们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了。不过，根据规则，这个赛区只有最后两名选手可以晋级总决赛培训营，所以那个……你们当中有八个人必须被淘汰。不过别管最终是否胜出，也别放弃对足球的热爱。”这位成都本地俱乐部抽调来配合工作的教练倒有几分口才，说得大伙儿热血沸腾的。 “现在……”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英方教练和其他同事，又转回来继续说，“没有什么最终测验了。” 此话一出，十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原本这些人都以为到了最后一定还有最残酷最严苛的考核在等着他们，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水平，才能过关。没想到…… “到此结束，没有任何考核和测试。最终两个名额将该根据你们十个人在整个选拔过程中的表现进行综合评分，得分最高的两人获得去长沙的机票。”他扬了扬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枚信封。 谁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可不是什么去长沙的机票，而是梦想国的门票。 说完这个，他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英国人肯尼.桑塞姆站了出来。他的工作很简单，却最受人瞩目——他只需要念出两个优胜者胸前背后所贴的号码就行了，确实宣布命运之人。 桑塞姆看了看眼前这十个中国少年。在中国呆了几个月，全程跟进各个赛区的选拔赛，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上至中国足协的官员和媒体人，下至普通球迷和这些小球员，他已经很清楚的认识到足球这项运动，在中国与在英国有所不同。不过还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对足球运动的热情和爱。 在之前接受英国BBC电视台记者采访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由于考虑到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在亚洲杯上的糟糕成绩，以及早早就被淘汰出南非世界杯预选赛，中国足球持续低迷等等因素，他原本以为这个活动可能不会得到预计中那么好的反响。没想到……六个赛区的海选现场每次都是人山人海的，先不说媒体们的关注度如何，现在也不知道节目以后的收视率会有多高。最起码看到这么多怀揣梦想，还稍显稚嫩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觉得……怎么说呢？不可思议吧。真难以理解，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热爱足球的少年，为什么足球水平会如此低下…… “孩子们，你们中间……只有两个能够晋级，祝你们好运。”他用英语说了句废话，然后才报出那两个号码，“3084。” 站在陈坚右边的少年高举双臂尖叫了起来，大家扭头看向他，胸前的数字正是“3084”。 有人向他表示祝贺，但更多的人则是在担心中期待着——还有最后一个名额，会花落谁家呢？ 对剩下的九个人来说，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像以前五个赛区，被淘汰了还可以转战下一个赛区，继续争取获胜。在这里被淘汰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虽说湖南电视台宣传的时候说过可能会有第二季，但那要看第一季在中国的影响和收益。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陈坚依然在保持微笑，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紧张。 桑塞姆看这个还在欢呼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招手示意那名幸运儿走出来，站在一边。他的兴奋和另外九个人的紧张太格格不入了。 “And……9527。” 幸运儿“9527”应声而倒，那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太累了。一天没吃饭，高烧不退，头晕眼花脚发抖的陈坚在听到结果公布出来之后，再也强撑不住，昏了过去。 ※※※ 陈坚做了一个梦，很短，但是很美妙。他梦到貌若天仙的秋香jiejie很关切的抱着他，焦急的呼唤着他的名号—— “9527？你怎么了？” “9527？你醒醒啊！” “掐人中，掐人中！快！” “9527……陈坚，陈坚……你醒醒，醒醒！” 他被人摇醒了。朦胧过后，他看清楚眼前之人，哪有什么貌若天仙的秋香jiejie？只有一张鬼佬的脸，再转转头，周围是更多关切的脸。 “你醒了啊。”那个鬼佬脸上露出放心的微笑。 陈坚没听懂，他扭头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人。 “刚才我们宣布完你晋级的结果，你就昏倒了。”最初出来讲话的成都教练蹲下来说，陈坚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旁边还有另外九个同龄人，他们同样在关心自己。 “你的额头很烫，你发烧了？”英国人语速很快的询问道，发现陈坚一脸迷茫，他这才想起来叫旁边的人给他翻译。 听懂了翻译，陈建点点头：“坐火车来的时候就发烧了，还吃坏了肚子，拉肚子。因为担心今天测试的时候出状况，我一天都没吃东西。” 听见翻译给翻过去的回答，桑塞姆为之动容。 别说这个英国教练了，就连那些才知情的中方教练和他的竞争对手，都感到很惊讶。原来这个人是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和他们竞争，并且还成为获胜者的。 “嘿，哥们儿。”旁边过来一个少年，cao着一口京片子口音，同样是从其他赛区赶过来的。“我服了。”他拍拍陈坚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你丫真棒！” 此人陈坚倒是有印象，因为和他一样来自北京赛区的被淘汰者。不过这个人在北京赛区就进了十强，最后才被淘汰。他曾经在北京国安俱乐部的少年队中接受过训练，算是专业出身。一向自视甚高的，觉得自己被淘汰是运气问题，而非实力问题，所以又跑到成都来重新证明自己。没想到，这次他输给了陈坚。 本来还有点不甘心的：凭什么自己这个专业出身的会输给业余票友？现在他服了，心服口服。因为他自认自己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连初选都过不去。 其实这还算是好的想法了，更多的人恐怕都不会去参加选拔，在比之前就放弃了，因为他们有了一个谁都无法指手画脚的理由——身体不好，不在状态。 桑塞姆大笑起来：“OK，小子。现在你可以去好好吃一顿，洗个热水澡，再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什么不舒服都没了，当然，别忘了吃药。”他伸出手，向陈坚表示祝贺。 “祝贺你，9527，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