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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示道

    道心大师的竹林处有一处小溪,溪水清澈,来自山中,便是极热的天气里也是清凉无比。顺着小溪绕过吉祥村,再向前几里,便能见着一处小树林,林子里有杨树有柳树,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小溪通往林子中心,又绕过一间大院,才欢欢喜喜的跳开。

    大院中心坐着的是启晨,面前摆了张五弦琴,旁边是任天游,正闭目养神。对面坐了五名孩童,正是文考前三和武考前三,焦城、元雨、刘思、王承善、王承仁依次排开,恭恭敬敬的听着先生说话。

    “今日便是给予你们奖励的时候,由于此次是我第一次担任先生后的考核,中间有许多问题和意外。你们五人能坐在这里,确实是学堂中的佼佼者,因此本次奖励加一点,由我为你们弹奏一曲之后,再由任先生为你们泼墨一次,你们可聆听观摩,得到多少东西,全看自己造化。”启晨微笑道,偷偷斜眼看着那任天游。

    “任先生的画我们不能拿走吗?”焦城较为老成,听出了话中的意思。

    “你们太小,这画你们拿去也无用,更有可能招来祸患。”启晨说罢摇摇头,决定多说两句,又慢慢道:“这些奖励并非是要送你们什么物件。你们可知是要送你们什么?”

    五人摇摇头,他们好像懂一些,却又不很明白。

    启晨道:“村中有能人异士数十人,若你们问他们最得意的是什么,恐怕除了剑白,没有一人说最得意的是功夫。”

    王承善点点头,想想确实,这村中这么多能人,都是醉心于自己的手艺,甚少炫耀功夫的,反而多是得意于自己在诸如绘画、佛学、女红方面的技艺。

    “世间万物皆有条理,可称之为道,各种道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从未有一人是先学的武艺,都是先明悟了自己的道,再融入武道,自然事半功倍。”启晨说了许多,仍觉得孩子们不容易理解,但是不知从何解释。

    “什么是道?每个人都有道吗?”元雨在一旁问道。

    任天游睁开眼,代启晨回答道:“一曲音律,若更改一个音调便不协调,改了另一个音调却更加婉转,这便是音道;笔墨之上,若一撇少了些,或是弯了些,字难看了,这便是书道;诗文之间,一字改动,或毁或活,这便是文道;稻田之间,一冷一热,便会一枯一荣,这便是农道;乃至招数之间,差了一分一豪,就是一生一死,这便是武道;甚至织绣之间,线头一硬一软,整张绣布便一成一败,这也是绣道。万物皆有道,就看你选哪条。”

    五人被这席话敲打的目瞪口呆,各人有各人的领悟,各人有各人的进步。至于以后会如何,都要看这道如何去走了。

    启晨等了许久,看都领会的差不多了,便道:“这是任先生几十年来的体悟,你们别想一朝一夕就领会到。以后来日方长,待你们在这人生路上走一走,自然会慢慢明白。现在便开始吧。”

    五人齐齐点头,正襟危坐,等待这开场。

    启晨先是坐直,闭目许久,然后双眼微张。一时整个林子放佛都安静下来,世界只剩下了启晨和那张琴。

    “叮咚”一声,弦起,久久不散,众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颤动着。接着一根根弦被慢慢勾动,上一个音调尚未消失,下一声马上接上,再一音穿在其中,勾连起万物。大家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琴音慢慢加快,或高或低,启晨也张口唱和:“纯则粹,阳则刚,两仪遵道恒长~”放佛这词并不是唱出来的,而是自然随着琴弦跳动出来,滑进人们心中。

    前奏自然而然的接上了主调,开始渐渐激烈起来,启晨动作大了起来,手势变快,往往三四根弦一起出声,或前或后,或高昂或低沉,听不出一点杂音,到了后来,甚至五弦同奏,奏出更加宏大的气势,只听得人心绪跳动,无法自己,好像跟着启先生屹立高峰,遥望大海,迎着飓风,意欲扶摇而上。高潮处到来,启晨甚至将手指磕在琴尾,击打起琴弦,明快的节奏让人难以呼吸,恨不得不再走出来。

    时间流逝,高潮缓缓落下,林中树叶躁动起来,沙沙声应和着高潮后的余音,终于,一声高昂的长吟直冲云霄,冲破层云叠嶂,冲破人心中阻碍,冲破世间一切隔阂,刺穿了在场众人一辈子的时光,再也忘不了如此一曲人生之乐。

    按弦,曲终。

    世界回来了,时间回来了,人却没办法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熏香早已淡去,鸟儿也开始吵闹起来。启晨道:“此曲并无名称,乃是我昨日听闻承善承仁的辛苦日子,偶有所感,即兴所得,不如便叫做人生调吧。希望对你们一生能有些帮助。”

    五名孩子仍然回味着刚才的梦,木然的点点头。

    又过了许久,几人终于缓了过来,向两位先生点头致意。至于各人到底得到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了。

    任天游见此,对启晨点点头,道:“如此便随我来吧,昨日同启兄一道听闻两个孩子的事,早有些想法,今日便画给你们看看。”

    焦城三人疑惑的看看王家两兄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事,能给两位先生这么大的触动。又不方便问出,只得跟着任先生进了屋中。

    屋中早摆了一张长桌,桌上随意铺了张纸,纸边笔有数支,由大到小依次挂在架上,砚台三方,由小到大摆好,砚中墨早已备好。

    任天游已站在桌前,闭着眼睛抚摸着宣纸。不多时,眼睛张开,射出摄人的目光,极快的拿起一支大笔,在一方小砚中细细转了两圈,吸足墨汁。然后真如泼墨般扬起毛笔一洒,从桌头直划向桌尾,动作潇洒之极。本是毫不起眼的任先生,此刻竟然如同仙人一般好像被仙云笼罩起,一横一斜之间好似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一顿一挑之间如同挑拨棋局,拨弄天数。

    王承善和王承仁早已目瞪口呆,看着任先生一举一动,无不蕴含着画意,好像就应该这个姿势去画。再看画中,好像墨汁泼出的一点一滴都有着自己存在的意义,若是挪动一些位置,整体就被破坏了。那处圆,虽随意一画,然而不可能更圆一些,那处方,虽然认真画出,然而似乎又不停变幻着形状。

    似乎过了一年,又似乎是一瞬间,任天游在画中轻轻点了一笔,束手立在一旁,喘了口气。然而无人再去关心任先生,直被那画吸引而去。

    画中之物甚是奇诡,一条林间小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向哪里,天上有云有月亮,林中有树有灌木。然而仔细看其中,路上铺着平整石板,似乎又是洒满了碎石子;林中那枝头的像是鸟儿,又像是笑着的恶鬼;月中似乎坐了一名美人,又像是一名半脱衣衫的荡妇。越看整幅画越觉得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太多,五人眼睛再也挪不开,恨不得钻进去细细寻找。

    任天游等了许久,看几人意犹未尽的样子,笑道:“看完了吗?”

    五人讪讪的点点头,想开口讨要,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

    任天游点点头,随意从画上拂过,这幅绝世之作竟然寸寸粉碎,只剩下了细细如面粉般的粉末。

    五人震惊之极,启晨也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其中之意,按他的心思,本是想拿来自己欣赏的。王承仁嘴快些,赶紧问道:“任先生,这是何意?”

    任天游毫不在意的对众人道:“其一,我对此作并不满意,感悟不如启兄深,所以画中之意也不如启兄的琴意深。这种失误是我不能忍的,所以失败的东西不能留。其二,画作名叫命数,至于你们一生会是坎坷还是坦途,会遇到重重阻碍,还是碰上幸福快乐,都要你们自己走走看,谁也不能帮你们。”说完这些,看着五人,特别是王家两兄弟,心中欣慰,又说了一句。这五人怕是会一直记在心中。

    “人生苦短,何不在荆棘中寻找花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