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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入宫而行

    谢雨皇回到太和殿内时,皇上正在给柳亦寒劝酒。

    见她进来,皇上举起杯子的手顿了顿,终究将酒放下:“苏爱卿,朕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臣悉听皇上吩咐。”

    “爱卿与朕相知多年,爱卿的能力,朕是再清楚不过。既然如此,想必爱卿喜欢的女人,也并非池中之物。”

    柳亦寒原本拿着杯子,玩味地旋转着其中的酒水。听到这话后神情一敛,向来的不羁和散漫,顿时消弭无踪。

    “朕想,不如就赐她女史一职,官拜从三品,协助皇后料理宫中之事,月后便入宫。”

    方才凝住的酒水,又再度旋转了起来:“皇上抬举爱妻,臣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忘君和知卿毕竟还小,爱妻自然要在家中相夫教子,恐不能赴任……”

    他一言未尽,却见身旁的谢雨皇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俯身跪在了皇上面前。

    “臣,谢皇上隆恩。”

    ******

    “雨皇,你怎么如此冲动!”倾岚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眉头紧锁,“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给你官做吗?你不知道那些女官,平日里都是怎么被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倾岚姐,我知道。”谢雨皇扶住倾岚的肩膀,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虽说女官侍寝的事时有发生,但毕竟与后宫那些嫔妃不一样,皇上想必也不能光天化日下名正言顺地与女官单独相处。这种事情,只要我平日里留心一些,应当还是可以避免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再者,你难道这么不安于现在平静的生活,非要去那官场之中追名逐利吗?”

    “倾岚姐。”谢雨皇踱步到窗前,凝望窗外碧空如洗,风卷流云,“这次入宫赴宴,我见一些往日与我势不两立的人,身份尊贵,已非我以一介民女之身所能撼动。如今唯有我自己向前去,才能将他的地位动摇一二。”

    “可是,这又何尝只是你一个人的事。皇上让你入宫,分明是想以你为质,来牵制亦寒……”

    “这些我都明白。”谢雨皇转身看向她,“但是,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身居高位。”

    “罢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柳亦寒,突然直起身来,走到谢雨皇身旁,“雨皇,这一路生死无凭据,你既心有大志,便只顾向前去。

    “至于这两个孩子,你若还是不愿看见他们,我倒是有一人可以托付。”他话锋一转,看向了倾岚,“倾岚,你与张将军私下来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谢雨皇入宫的那天,也是倾岚成亲的那天。

    谢雨皇没有机会去送她。柳亦寒跟倾岚告别之后,一路坐着马车,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雨皇,此次入宫,你只需记得三点。”柳亦寒道,“第一,一步三算;第二,言多必失;第三,无论如何,切莫将自己全部交出去。如今宫中夺嫡正烈,处处是险。尤其是那六皇子,你切不可与他太过亲近。”

    “雨皇谨记于心。”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谢雨皇看着这朱门高耸入云,威严壮阔,却觉得自己像是归家一般。

    她理好衣服,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柳亦寒:“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便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十年之后,你且看他!”

    宫里的嬷嬷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她的袖口里,藏了一锭柳亦寒悄悄打点的银子。见谢雨皇走来,连忙迎了上去,扶起了谢雨皇的手。

    柳亦寒站在原地,凝望着她大步向前的背影。那宫墙气势恢宏,就连历史,都显得格外渺小。

    雨皇,你既要登高凌云,便让我,来铺就你脚下的道路吧。

    雨皇,你只顾向前去,生生死死无凭据。

    ******

    谢雨皇是下午来到皇后宫里的。按理说,她要将宫中近三年的人员变动、收支状况、人际关系全部倒背如流,可是直到掌灯时分,她面前的桌子上还剩着一尺高的账本。

    不过宫中一些重要人物的关系,她倒已经记清了。比如说如今的太子,是贤妃所生,也是皇上的长子。立长不立嫡是因为皇后的儿子在十多年前夭折了,如今虽又刚刚诞下一子,但年纪毕竟太小。如今最得宠的正是顾玉宸的母妃宸妃。而六皇子韩临渊的母亲舒妃,在十八年前不知所踪,至今杳无音讯,六皇子则靠皇后抚养长大。

    宫女又来续了两根蜡烛,竟已是夜深时分了。

    “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珠帘后,软榻上的皇后翻了个身,“今日看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回娘娘,臣不累。”谢雨皇笑了笑,低头继续看着账本,“臣要是打扰了皇后,不妨就让臣将这些带回去看吧。”

    “难得一个这么好学的。不过也要注意身体,不然一病一个月,还怎么做事呢。”皇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但让谢雨皇觉得有些母亲般的温柔,“做官又不是坐牢。你也需留些时间,做点自己的事。以后只需要每日下午到我宫里来就好。”

    “雨皇也没其他的事可做。”谢雨皇笑道。又看了几行账本,突然听见帐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这孩子,怎么又醒了。”皇后抱怨了一声,立即有宫女将小皇子抱到了皇后帐中。皇后哄了一会,又唱了会摇篮曲,婴儿的哭声却不见停,“最近乳娘奶贫,我又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这孩子总是喂不饱,晚上一醒便哭。”

    谢雨皇听到原来是孩子没吃饱,顿时一喜,走到皇后帐边:“娘娘若是不嫌弃,雨皇倒是有奶水。”

    “当真?”皇后也是一喜,撩开帐子让谢雨皇坐到床边,将小皇子轻轻地放在了谢雨皇的臂弯里。

    小皇子虽小,但放在臂弯里却很沉。皇后见谢雨皇抱孩子的姿势,似乎与常人有些不同:“你的右臂受过伤么?”

    “小时候贪玩,无意从树上摔了下来。如今倒是无碍了,只是不能长时提着重物。”不知是不是跟柳亦寒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竟也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低头看见小皇子已经哭得满脸通红,连忙将自己的衣领拉开。小皇子喝了奶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望着谢雨皇“咯咯”地笑。

    她轻轻拍着襁褓,让他能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去。这样的亲切,是她在抱自己的孩子时,所没有的。

    皇后见他们相处融洽,也甚是欣慰:“日后有你在,本宫就放心了。”

    谢雨皇哄小皇子睡着之后,就从皇后宫里出来了。

    这夜的月色格外清冷,偶然拂过的一阵风,将她的一袭轻衫,都披满了凉意。

    她问身边的宫女奉喜:“快要立秋了吧。”

    “是啊,还有五日便是立秋了。”

    离她初嫁之时,竟已有快一年的时间了。

    她正想着过去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宫女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让奴婢将东西交给大人。”

    然后她将一个约莫二尺长的画轴,交到了谢雨皇手上。

    虽有些奇怪皇后为何要让宫女连夜追出来给她这个画轴,但谢雨皇并没有多问,只是向她福了福身:“替我谢过娘娘。”

    奉喜在她身旁帮她举着灯笼。不知是因为烛光的昏黄,还是这纸本身的颜色,画轴看上去已经发黄,处处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谢雨皇犹豫了一下,缓缓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揭了开来。

    十八年前,也是这样微凉的夜。

    当时还风华正茂的皇上,坐在一盏明灯前,徐徐将画卷的最后一笔添就。

    在他面前的宣纸上,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正抬手逗弄着一只蝶儿。那只蝶儿栩栩如生,就像下一秒,便要挥动翅膀,飞到他的笔端一样。

    风吹襟袖,月傍九霄。

    他就这么看着画上这女子,直到夜深,又直到次日的晨光,悄悄从窗外爬过皇城的飞檐。

    然后他缓缓抬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句话:“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今朝都到眼前来。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敢提笔,落了款:

    韩翊悼亡妃舒妃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