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夺帅
烈帝十三年,秦帝都西京郊野。 车尘碌碌,马声低吟,百骑精甲远道而来,一路如坚不可摧的壁垒般护送着那辆队伍前头的车驾。车驾由两匹威武健硕的白马牵引,轿身血红,如残阳般悲怆,却又慷慨激昂。 那百骑精甲,威风凛凛,如同大漠中突兀凶杀的寒枪般令人望而生畏,可却又低调虔诚。不扬旗幡,不放马鸣,甚至,他们还放下了手中一如生命般热爱的长槊,只挎剑上马。 但即便如此,精坚的玄甲、冰冷的面具、肃杀的面容,已无不彰显了他们往日披坚执锐血染疆场的辉煌。 但使定国雄军在,休叫戎马再猖狂! 定国军的威名,天下景仰,不知何时国中竟有了这样一句赞许褒奖。 是的,这百骑精甲,便是来自常年镇守帝国西北边疆、曾横扫草原大漠令匈族十年不敢南下而牧马的定国军。但百年以来,若非朝中事重,天子征诏,镇守边关的军帅甲士是不可随意离开军镇的,更何况,这车中坐着的,可正是天下百姓仰慕已久、威名赫赫的定国军帅? 战国多难,人心不古,中原已非多福之地,四方皆有狼烟肆虐,天子不得不大力仰仗各方边关军镇镇守边疆,同时却又时刻提防,深怕各边关军镇自持实力,尾大不掉,反而对中央朝廷构成致命的威胁。 这绝非妄语,百年以来,一方军帅自恃兵强马壮,架空天子谋夺天下的事例屡见不鲜。 战国多难,武力便是强权,几成了天下公认的道理。 礼乐,不知从何时起便已崩坏。 定国军,帝国西北第一军镇,也是秦帝国捍卫北部边防、抵御草原匈族侵扰的军事重镇,铁骑八万,十数年来如同一座令人陡然生畏的巍峨长城一般,彻底将帝国北部边患阻断隔绝,其战力之强,天下无二。正也因此,不知从几时起,朝中便有了非议,认为随着狼烟的弥散,定国军已成了帝国的心腹大患,如不趁早铲除,日后必成祸患。 然而,令朝中大臣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在定国军再一次击退匈族人寇边侵扰,并再一次横扫草原大漠,杀得草原大漠狼哭鬼嚎、再一次立下不世军功之际,定国军军帅萧野,却忽然执行了天子的诏令————只带百骑随从,入帝都奏禀边关之事。 之所以说是“忽然”,在于这件事令所有人都所料未及。 只带百骑随从,亲入帝都奏禀边关之事,其实其中含义谁都明白,这无非就是天子想要铲除心腹所患的借口罢了。 定国军,如此强悍,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百年以来,各方军镇之所以可称为天子心腹大患的原因,除了其自身军事实力强悍之外,还在于军镇本身便等于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军帅将地方军政大权握于手中,历朝历代天子谁不想cao控军镇事宜,可各军帅往往却听诏不听宣,对天子诏令置若罔闻,绝不会轻易离开军镇进入朝廷自投罗网。而天子,却也对他们束手无策。 因此,萧野此举,一时间竟令天下震惊! 昨夜一场大雨,令官道泥泞了不少,一早拨云见日,空气倒也变得清新舒畅。翻过最后一道山岭,威严壮观的高大城池映入眼帘,驾车的精甲少年眼底忽然掠过一丝坚毅,随即勒绳停步,容不得半丝犹豫地转身掀开门帘。 “铁英,为何止步?” 不等精甲少年开口,轿中之人便率先提出了疑问。 只见这人一身白衣,只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头束紫金冠,面目俊朗,剑眉双飞,五官如同刀劈斧削般凌厉,虽仍只是静静地坐着,微闭双目似在养神,但无形中却给人迎面扑来一股威武生畏的锐气。 铁英不由一震,那份由衷的敬畏感陡然间又不禁滑露而出。 这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他就是定国军军帅萧野,令国人无不敬仰称道、令匈人胆战心惊,却又令秦庭视之为心腹大患的无敌军帅,号称“玉麒麟”,边关将士又称其为“飞帅”。 “公子……出了这个山岭,前面就是西京了……”铁英看了看仍闭目养神的萧野,忽然欲言又止。 “哦?这么快?”萧野终于睁开了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底蓦然迸射出的光芒,隐隐间又不禁令铁鹰怔了一下。 但那眼中,却又似乎洋溢的尽是喜悦和向往。 “哈哈,帝都西京,总算是到了!”他掀开窗帘,新奇地四下里看了看,又坐回位上,说道:“兄弟们长年身在边关,见惯了匈人的刀光剑影,应该都没见识过帝都西京的繁华热闹吧。老实说,我也很是期待。走吧,既然马上都要到帝都了,干嘛停下呀?” “可是……”铁英咬了咬唇,有些话,他憋了很久了,从军帅接下天子诏令那一刻起,他就极想表达。 虽然,他知道军帅自有军帅的道理,他可是个从来都不打无把握之仗的统帅。 “可是公子,难道您就不怕……帝都是个陷阱吗?一旦身陷囹圄,悔之不及呀!” “嘘!” 然而令铁英不料的是,军帅却只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这话有欺君之嫌,可是要杀头的哦。”他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不过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包庇了。要是哪天东窗事发了的话,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掉脑袋咯。” 铁英真是着急了,毕竟军帅孤身进京,也便是等于自投罗网,古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萧野却又重新闭上了双目,笑道:“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龙潭虎xue,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毕竟,这里不是朔方,不是你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朝廷的钦差应该马上也要来了吧。” 该死的! 若不是因为军帅跟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在接下诏令那一刻便严令不许任何人闹事,违者立斩不赦,铁英早就忍不住跟兄弟们cao刀反了他娘的。 军帅入京,必死无疑!百年来这已成了个不争的事实! 但以眼下的情况看,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铁英在来之前已与朔方的兄弟们商定,若是帝都有变,定国军必全军立动,直扑西京,反了朝廷他娘的。 果不出萧野所料,队伍走出山岭进入西京城外数里沃野,内侍监高士丽便带着一拨侍从,在帝都北门五里亭外等候传达天子旨意了。 “定国军军骑暂时入驻帝都禁军大营,不得违反禁军军令,军帅萧野下榻朔州进奏院,明日早朝上殿禀奏朔州军事。” 若不是军帅有言在先,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宦官宣读,铁英早已一拳打了过去。 军骑入驻禁军大营,这不是摆明了要把军帅置于孤身险境? 诚然,令他再次窝火的是,军帅居然接了诏令。 “哎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后生可畏呀!没想到我大秦威名赫赫的无敌飞帅,竟然如此年轻!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可算是终于有幸目睹了大英雄。” 宣读完诏令,高士丽对萧野投来无比仰慕的目光。 果然是大秦精锐,极目一瞥那齐整威武的百骑,便令人陡生敬畏。 这年轻的军帅,更是令人敬佩。定国军虽在前军帅萧毅时便已名震天下,但自从萧毅殉国后,他的养子萧野继承军帅之位,却也丝毫没给萧毅丢脸,五年来反而令定国军的威名更加如雷贯耳,赫赫军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老家伙,没想到还是这么滑溜,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不过,对于一个有可能即将大祸临头的军帅来说,他还能如此说词,恐怕也是多少有些发自肺腑的仰慕吧。 萧野不禁对高士丽产生了一丝好感。 往事历历在目,一瞬之间令他自己都有些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十三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往事虽历历在目,却又满是血腥! 帝都,没有传说中的繁花似锦,没有边人怀揣的新奇与喜悦,有的,只是无边的仇恨!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冥冥之中,萧野感觉自己浑身仿佛瞬间都沾满了鲜血,全是自己一家上下上百条人命的血液。 夷三族!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