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双更合一)
“戌时二刻。”长天也懒得说破她,“你睡了五天。” “嗯……”她微运起神力检查身体当中的情况,发现内腑的伤势痊愈得最快,只要不急促喘气就不会原先那般撕心裂肺地疼。胸前和手臂上的骨折倒还慢些,但也被好好地纠位和上药了,所以现在骨隙间已经重新生长,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随意移动。 不过说到她最在意的断肢,她略微感知一下就知道,还远没有长好。 她面上立刻垮了下去,噘着嘴道:“疼!” 长天目光滑开,硬着心肠不去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冷哼一声:“你若早让我将你迎回,也不会发生这些波折。” 她不服:“你不方便出手么。再说,我最后不也回来了嘛!” “哦,你还记得怎么回来的?”他阴森森道,“凭着你那两只小爪子爬回来的么?” 她看着自己的右臂一阵伤心,不说话了。 长天也知道自己说得过了,戳中了她的痛处。可是天底下他唯一奈何不得的只有她,于是用力压了压火气,放缓语调:“伤愈之后,乖乖在营中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他何等威势,一板起脸就能将吓煞旁人,偏偏宁小闲不怕他,只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来:“殷承安如何了?还有涂尽,他此刻安好?”她昏迷前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和涂尽两人骑在白虎分身的背上,结果周身压力突然骤增,自己就眼前一黑,再无知觉,后面发生的事她自不知晓。 “殷承安返回都仙峰制造爆炸,给你创造机会逃出去,此后遭广成宫所擒,生死不知。至于涂尽……”长天缓缓道,“他以魂修之身带着你奔逃,被萧寄云的真火击中。” 宁小闲樱口微张,显然被骇得呆住,过了好半晌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一时难以置信。 “他,他……”她一张口,嗓子眼儿就堵住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了?” 萧寄云的无形真火有多凶猛,她虽然昏迷过去不曾亲见,却可以想见当时形势十分险恶,否则涂尽怎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魂修身份,以魂体带着她逃走?反过来说,这么紧要的关头,萧寄云又怎么会留手?他可是真仙之境,连白虎分身应付起来都吃力无比,更何况涂尽? 被他全力一击,哪怕是魂修之身,恐怕也没有半点活路了吧? 长天望着她,不语。 宁小闲咬着牙,只觉胸口一阵剧恸,尤要胜过獠牙断折之时。涂尽虽然生性阴冷,手段残忍,可是对她和长天始终忠心耿耿,从西行路追随至今,凡事但求尽善尽美,从未生出贰心。在她心中,他并不止是下属,同样也是相识了七年的、能够以命相交的好战友。 便是这样的伙伴,这一回也因为护她出界而殒命了? 长天看她眼中迅速聚积起水雾,转眼就盈盈欲滴,也觉叹为观止:“他二人皆是为你而战,方落到这样的下场。倘若你从一开始就乖乖听话,又何至于此?”话未说完,就见她眼中大颗大颗泪珠子不要钱一般往外淌,虽然是紧咬着牙关,微弱的呜咽声还是忍不住从唇间逸了出来。 宁小闲鼻间酸楚,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要说话,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脏腑和胸口的伤势未愈,这么猛烈起伏两下,顿时痛不可支。 长天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叹口气,走过来在床沿坐好,微一抬手,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娇躯轻轻卷起,置在他怀里。她身体欠妥,他的动作再轻柔,她也觉出了疼痛,可是这点儿痛苦又怎比得上心里无可渲泻的悔恨和懊恼? 他刚要伸手去抚她的面庞,她就拽着他宽大的袖子掩着脸,然后放声大哭。 长天:“……”好像有点闹大发了。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听她哭得一抽一抽,低声道,“可悔了?” 她拼命点头。她历来顺风顺水,就算进了绝境,最后也每每化险为夷,待得长天狱接掌隐流之后,她心里下意识地就疏慢了许多,对诸般危险亦无从前那般敬畏。这一次亲身犯险甚至还瞒着长天,现在想来实在是轻敌太甚! 广成宫的灵石库藏,的确被她弄到手了,代价却是西行伙伴的一条性命!她心肠太软,始终做不到长天那样视人命如棋子,这样的结局,实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她真的后悔极了。 宁小闲哭得几次险些岔气,长天忍着心疼,好一会儿才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若是真悔了,待你伤愈之后,自去寻涂尽说吧。” 她的哭声当即为之一顿。 过了几息,她的声音才从他袖角传了出来:“你,你再说一遍?”脸被蒙着,声音闷闷地,却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喜悦。 “他没死。”长天也知道此时不宜再逗她了,先言简意赅地抛出这三个字给她压压心神,随后解释道,“萧寄云的真火击中他之前,我就已经通过魔眼提示他。所以萧寄云击中的其实是涂尽的分身,他的本体随即滚落到地面的矮树后,并没有殒落。” 他后来站到边界上去,并不是为了向萧寄云示威,而是让涂尽的魂体沿着地面缩进他的袖角当中,方便回收。彼时浚河河水已经从深渊里头千辛万苦地爬出来,在地面上漫了浅浅一层,还不到没踝的深度。可是涂尽的本体缩得极小,气息又微弱得几近于无,加之有水遮挡,并且长天紧接着出现,将全场人物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因此萧寄云居然未发现当时涂尽的魂体还缩在广成宫地界之内! 宁小闲沉默,过了半晌突然伸出完好的左手,在他腰间狠狠地向左拧了一百八十度,然后继续右拧一百八十度! “魂淡,作什么骗我!”她咬牙切齿,声音犹带哭意,其中的欢喜却兜不住,“好玩儿么!” 长天由着她拧他解气,反正也不疼,只摸索着她脸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哪个能像你这般贪玩?我何曾告诉你,涂尽死了?” 她一噎,这才想起来长天方才说涂尽“被萧寄云的真火击中”,又说“落得那般下场”,却的确是只字未提“死”字,只是她想真仙下手还能有活命,便这样被误导了。 她才刚刚张口,长天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虽未死,此刻却也虚弱得很,伤势不下于你。当时他化出来的分身要想骗过萧寄云,其强度就不能差过本体太多,这至少用掉了他七成的力量,待得本体分出来逃走之后,分身与本体的强弱之势已然互易。” 她恨恨咬唇道:“白虎真没用!枉我将剩下两根虎毛一齐用掉,他居然也挡不住萧寄云!”连涂尽也逃得这样狼狈,可见白虎的分身也没能完全挡住萧寄云。真仙对上还未渡劫的涂尽,这其中的凶险实不必多言,他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不过被揍成了这样,涂尽还能被长天偷偷回收,果然魂修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长天不悦道:“你是想将责任都归在他身上么?区区两根虎毛而已,你想拿它完全挡住真仙出手,岂非白日做梦?” 听他声色转厉,她不敢吱声了。 长天见她顿住,晓得她心中思忖,这才道:“你还未察觉出来么?此时你已与西行路上的孓然一身完全不同。你做出一个决定,就会牵动无数人的命运。你只要鲁莽一次,自己未必有事,却自有旁人要替你承担轻率的代价。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她生性活泼顽皮,修行了七年还褪不掉这些特质,倘不趁着这机会好好教育她,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沉稳一点。 她凝滞,很久才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明白,长天本身即是如此,因此他行事向来是慎而又慎,力求滴水不漏。她轻举冒进,偷偷潜入了广成宫地界,虽然的确完成了任务,自己也有命回来,但殷承安落入敌手、涂尽险些身殒,这都算作是替她承担了后果。长天这一席话,意在提醒她的身份,让她今后更稳重些。 她往自己脸上丢了个清洁术,料想鼻子和眼睛还是红红地难看得很,因此照旧窝在他怀里不肯露脸。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声道:“沉夏呢?” “算他运气好,逃出来了。”长天的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那一行人安置震山蛊的时候,恰好遇上阴九幽分身到五老峰巡视,涂尽的分身被他望见,他们不得已提前引爆了震山蛊。后来萧寄云和靳丝雨的注意力都投到你身上,你替他吸引了广成宫多数火力,因此他后面的出逃倒甚是顺利,只在离开驻地之前就被广成宫的仙人白弘量追上。借着山河阵之利,他倒是逃了出来,不过也受了些伤。”玄武的山河阵当真是件神器,虽说在广成界驻地内土系神通被大大压制,沉夏再造不出改山易川的大手笔,但山河阵护着他几人逃出来还是没甚问题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你赏了他什么?”知道沉夏既然完成任务回返,长天对他必然重加厚赏,少不得还要好言相慰。 “不外乎是灵石、法器。”长天道,“他在云梦泽当中被困三万余年,里面可以种植灵草,其他物资却是匮乏,自不会拒绝这些。” 待得广成宫之役结束,玄武和长天的协议也就完成了,届时沉夏自要带领熹族前往东海,求一处立足之地。用大白话来说,那就是抢地盘去了。这天下虽大,仙门宗派也多得跟米一样,几乎每一寸领土都被打上了主人的标识。谁会将自己的地盘随意让出?沉夏想要白手起家,重振玄武威名,少不得要和人大打出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趁手的家伙什怎么能成?因此长天的赏赐皆是熹族所需,沉夏自然无法拒绝。 她身子不利索,但睡了五天之后仍然是了无困意,眼看他身上沉重的压迫感渐去,猜想他大概是慢慢消气了,这才小心道:“对啦,广成宫地界内,有什么厉害的镇山神兽么?似是从未在情报资料中看到过。” “哦?为什么问这个?”长天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听不出情绪。 “我借着浚河涨起大潮的机会,想要从洄龙湾逃出边界,却被齐灵宣筑起大坝挡住了潮水。那时我还以为无路可走了,偏巧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妖怪,将山崖一举击碎,我才乘着水流走到了边界上。”她瞑神苦思,“它甚至都没有惊动齐灵宣,我估计这位仙人至今也不知道山崖是怎样被弄塌的。那般强大的力量,不可能是藉藉无名之辈。但不独是隐流,连奉天府都没有关于广成宫内踞有这样妖怪的记载呢。” 长天不置可否:“你既已逃出,想不通便不须多想。” 她轻轻摇头:“那可不成。若是我们攻入广成宫内,它出来阻挠呢?敌人的情报,还是要越全越好。” 长天不由得失笑:“它都助你逃出来了,怎会去帮广成宫?” “那可不一定……”她待要反驳,心里却琢磨出了一点儿不对味来。长天就看到她蓦地扯开他的袖子,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他。 他自然是面色如常的,俊颜在明珠灯下看起来淡泊又贵气,令人不敢直视。不过宁小闲知道,这家伙城府太深,一贯地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几不可能。但是他对待此事的态度异常地平淡,这本身就已说明问题了。 对于拿下广成宫的决心,长天比任何人都强烈,又怎么会放着那里头出现这样一只强大的妖怪而兴致缺缺,甚至不闻不问呢?除非…… 她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闪动的全是怀疑:“慢着,该不会和你有关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