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汛儿去哪了，这都快饭点了还没回来。”陆英彩系着围裙，从厨房里钻出来，走到门口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着。 过了一小会儿，就见伍汛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陆英彩迎上前，“去哪了，让你去找小叔，怎么去了一下午。” 伍汛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模样，难得的脸上还带着几丝愉悦，这让陆英彩看得有些怔愣，儿子平时情绪藏得紧，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何时见他有这样的神情？ “随便走走。”伍汛说着便进了屋。 陆英彩跟在他后头，一边絮絮叨叨，“怎么午饭也没见你回来吃，你小叔也是，一回来就往屋里窜……” 提到伍成，伍汛脸上闪过几丝阴霾，又恢复了漠然的神色。陆英彩被儿子这番模样弄得更是莫名其妙，怎么这脸说变就变呢？ 以为伍汛走累了，陆英彩不暇多想，赶忙招呼着他在屋里坐下，自己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着，“马上开饭了，你去喊喊你爸跟小叔。” 伍汛坐下没动，陆英彩端着菜进来见伍汛还坐在屋里，忍不住啰嗦起来，“汛儿，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伍汛站起来，他们家是两间地基建起来的二层房，这里大多数都是类似的屋子，家中还有个后院，伍汛的父亲伍立是个做手工活的木匠，平常就在后院搭起的小棚子里做些木工活，伍立活儿计不错，为人也老实忠厚，镇上有谁家要订个家具床木，准来找他。 伍汛开了后院门，不冷不热地冲院子里埋头苦干的伍立喊了一声，“吃饭了。” 伍立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手擦了擦汗，走进屋里又绕到厨房洗了个手，水冲下来乌黑一片，惹得陆英彩又是一阵抱怨，“哎哟，跟你说了多少次，洗手去后院，你看看你手脏的……” 伍汛充耳未闻，走到八仙桌边上倒了杯水，看着木桌上的饭菜出神。 “嫂子，开饭了吧。”伍成从楼上下来，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他搓着手走到饭桌旁，目光斜睨了一眼伍汛，对方自顾自地喝着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伍成心里气结，今天要不是这臭小子，他可早就…… 陆英彩端着搪瓷碗从厨房出来，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白米饭，几人分别在饭桌四周坐下，方方正正的木桌，正好四个人。 伍汛拿着筷子，面前是陆英彩给他盛的饭，他只夹了一小口，又就了些饭菜，嚼得缓慢。 “汛儿，胃口不好？”陆英彩蹙着眉，伍汛有些挑食，现在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吃的却不多，这让陆英彩伤透了脑筋。 伍汛摇摇头，他本就话不多，望见陆英彩担忧的神色，破天荒地答应了一句，“天太热了。” 陆英彩往伍汛碗里夹着菜，一边嘴上也没停下来，“汛儿，再半个月也要开学了，你沈阿姨也答应帮忙给你弄进顾老师班里，你好好念，还有一年就...” “妈，”伍汛蹙着眉，冷冷地打断她，“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陆英彩也有些讪讪的，伍汛平常也很少叫她，冷不防地听见这称呼，陆英彩只觉得难得。 提到沈矜如，伍成的脸色别扭了起来，他看了眼伍汛，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天怎么见你跑去棋牌室那里？” 伍汛面不改色，抬头轻飘飘地瞥了眼伍成，“小叔的记性不太好，我不是说了，妈让我去找你么。” 伍成被噎，扒了几口饭，脸上也不太好看。 陆英彩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伍成，“跟你说了，别老是去小沈那儿晃，人多的时候也就算了，被人看见难免说闲话。” “嘁——我怕什么闲话...”伍成不屑地说道，“又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行了，少说两句。”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伍立沉声道，“你自己注意点，别惹事。” 伍成也是有些惧怕他这个平常不怎么开口的大哥，闻言撇撇嘴，不言语了。 “我吃饱了。”伍汛放下筷子，碗具倒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伍汛低着头，自顾自转身上楼去了。 陆英彩看了眼伍汛只动了几筷子的饭碗，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吃多少啊...” 伍成望望楼梯转角处，伍汛的身影已经隐去了，他这才放开了手脚，大咧咧地夹起了饭菜，今天早上被伍汛撞破那一幕，他心里多少有点发憷，怕伍汛在哥嫂面前揭他的短。伍成生的凶狠，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嫂子，你吃你的，管他做什么。”伍成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损着，嘴上没个把门，“毕竟不是你生的，再怎么亲都没...” “你闭嘴，吃饭都不能好好吃！”伍立脸色一变，黝黑的脸上满是不悦与激愤。 伍成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看了看陆英彩，“嫂子你看，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吃饭吧，”陆英彩显得有些疲倦，望了眼上二楼的台阶，摆摆手作罢，“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 伍汛站在楼梯转角处站立着，那句“毕竟不是你生的”还是钻进了耳朵了，让他有些不适。 楼梯里暗沉沉的，气温也比外面地上很多，伍汛沉默了一阵，终于慢悠悠地上楼回房。 躺在床上，头顶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锈迹斑斑的电扇。陆英彩怕他热着，早两年就装上了空调，全家也就他有这个待遇。 毕竟不是亲生的。 脑海中又闪过这句话，伍汛目光沉沉地看着天花板，思绪飘得远了，眼前却渐渐浮现下午的一幕—— 沈矜如望着窗外，沾染灰尘的玻璃窗却清晰地倒映着她的侧脸，长发服帖地顺在脑后，她一手扶着下巴，沉思良久... 伍汛从庄上坐起来，木板床猛地发出吱呀的声响，他在堆满了课本习题练习纸的书桌前坐下，找出一张干净的素面纸，又简简挑选了一直磨尖的铅笔，笔尖落在纸面上，房间里只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 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傍晚的天空突然间开始阴云密布，远处山上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灰褐色的卷积云包围。陆英彩收拾完碗筷，见天色有变，匆匆地走到后院，“他爸，赶紧的，东西收一收，又要下雨了。” 伍立闻言，将手里的木板搬到了棚子底下，浑浊的眼睛望了眼天边黑压压的云，“这鬼天气。” 陆英彩将衣物收进屋里，刚整理完就见伍汛从楼上下来，手里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伍汛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门外，看到外面的天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脚步却没有停下。 “汛儿，你去哪儿，要下雨了，你不拿伞吗——”陆英彩赶到门外，却已经看不见伍汛的身影，雨点已经开始砸落，掉在前一分钟还guntang的泥地上，扬起阵阵热气。 陆英彩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天空，想来伍汛也不会乱跑，也就定心了。他摇了摇头，转身进厨房洗碗去了。 沈矜如刚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外面倾盆的大雨，天空像是漏了个口子，不停地向下倒着水。沈矜如匆匆地将卧室门房的窗户关上，雨水已经淋湿了窗台，沈矜如随手扯了条干毛巾，盖在被淋湿的窗口。 她将吹风机插上电，坐在床头一边吹着热风一边听着雨声。恍惚间，一个声音突然闯进了脑海—— 你不要再开棋牌室了，今天...太危险了。 说这话的，是那个淡漠清隽的少年。想起那张脸，沈矜如心头一跳，吹风机挂到了最热档，guntang的热风将头皮灼的发热。 沈矜如叹了口气，关上吹风机，发尾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雨声似乎变小了些，沈矜如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平常还应是大亮的天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变得黑蒙蒙的。 门外还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想来这么大的雨应该也不会有人来的。 沈矜如轻手轻脚地走到楼下，白天的一幕的确让她心有余悸，于是一回家就将门落了锁，此时大厅只有几张盖着绒布的棋牌桌，除了窗外的雨声，没有一丝声响。 沈矜如走到窗口，将窗帘拉上，心里却有些莫名地紧张，突然，门底的缝隙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来。 “谁？！”沈矜如下意识地出声喊道，她一惊呼，门外却是没了动静，只剩半张已经塞进门缝的纸。 谁没事往她家里塞东西？因为门已经锁上了，沈矜如缓过神来也没刚才像只惊弓之鸟一般，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外头雨蒙蒙的，沈矜如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小跑着离开... 那个人是... 沈矜如走到大门前，弯腰拾起了地上只露出半边的纸张——被叠成了正方形。她将白纸打开，上面还有些热度，应该是被人揣在怀里，这么大的雨竟然一滴水都没沾上。 徐徐展开，是一幅素描画。 没有名字，没有落款。 只是一个女人的靠窗的侧影，眼眸深沉，长发如墨，脸庞如剪影一般。 滴答，发梢上未干的水滴落在纸张一角，晕开了一丝丝印记。 沈矜如看着这幅画有些出神，她用指尖将角落刚沾上的水渍拭去，然后，笑弯了嘴角。